沈从云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她等累了不敢坐椅子,软榻更是想都别想,也就抱个门槛倚墙,还会被数落不成体统。
原来,她从前是这般过活。
林怀音从前不觉得,现在看沈从云的脸,皮囊依旧一等一的好,可那眉那眼,那股憋不住的烦躁,分明就挂在脸上毫不掩饰,怎麽她就死皮赖脸,非要往上凑呢?
这个沈从云,与诏狱里那个休她弃她丶害死她全家的恶鬼,可有一丝分别?
所谓噩梦,万一是诸天神佛垂怜丶是太子殿下赠她那三个月,移星转斗呢?
身上的撕裂灼烧还带有馀温,林怀音清楚记得烈焰焚身时,沈从云说的每一个字。
浴佛节前,一切祸端的起点,是那件事。
她必须验验,倘若梦境都是真的,她要先下手为强。
“夫君回来了。”林怀音调整心态,甜丝丝轻唤。
抱住沈从云双脚,她指尖发颤,无比恶心,脑中不断闪回箭矢破风,刺穿後脊。
火焰吞噬她的时候,沈从云就是穿这样一双靴子,从她眼前逃离,在过道里踩啊踏啊,一字一句,讲述他的奸计。
现在,要忍耐,要蛰伏,才能寻得先机。
林怀音低垂头,不叫人看见她一双猩红眼眸。
一只只脱下靴子,掸灰尘,放香囊。
浴足丶更衣,一切照旧,有条不紊,安安静静伺候完,乖乖巧巧往外退。
照例,她不敢随意逗留,惹他厌烦。
然而就在即将退开之际,沈从云开口了。
“三娘。”他唤。
“夫君有事吩咐?”林怀音收回迈门槛的脚,低眉顺眼,回去屈膝告礼。
桌案对面,沈从云瞳孔微缩,挂着几分审视。
他的小妻子,柔柔顺顺屈膝在桌案对面,他不开口,她不敢起身,与往日并无不同。
可是方才,他分明看见,她容颜扭曲,眼神陌生而又怨毒,扑过来不似要侍奉,反倒恨意拉满,张牙舞爪,若非他擡脚抵挡,兴许会被撕扯一把。
思索半晌,沈从云淡然展眉,心道:大抵——应该——是错觉。
近一年来精心操纵,先让她陷贼失身,再毁了她青梅竹马的婚约,让她带圣旨嫁入沈家。
林家统领十万禁军,势力越大,越得顾忌圣上和太子,不能与首辅重臣往来过密,林怀音等于孤立无援只能靠他过活,一喜一悲都仰他鼻息,早就是他的掌中物,任他摆布,不可能凭空生出尖牙利爪。
多心了。
沈从云轻拧眉心,指节敲击桌面。
林怀音应声而起,佯装体贴:“夫君可是操持政务疲累,妾身调了桂花香露——”
“聒噪。”
“妾身知错。”
膝骨一折,林怀音软软跪地,俯首帖耳,动作熟练得她自己都害怕。
这副身子,居然如此恐惧沈从云,哪有半分百年林氏的将门风范。林怀音冷汗涔涔,更确信噩梦是上天示警,那麽沈从云今日留她说话,便是为了——
“白银八十万两。”沈从云淡淡开口:“多久能凑到?”
果然,林怀音暗暗咬牙:果然同梦中一模一样,他跟我要钱,拿我的嫁妆养凌辱我的白莲教逆贼,拿林家的财産给平阳公主拥兵谋反!
朝廷养百万雄兵才花费五百万两,他张口就是八十万两。
死那麽多人,拖林氏九族下地狱,害陛下惨死丶太子入狱,所有阴谋诡计,都始于这八十万两。
银子没有,一个铜板都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林怀音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挖入掌心,每一块骨头丶每一滴被焚烧过的血,都在叫嚣——宰了他!宰了他!
“回话。”
沈从云语声不耐,这种捏不烂的闷葫芦,多看一眼都嫌烦。
只不过他和平阳公主的称帝计划中,林家执掌的禁军是最大阻碍,他必须耐着性子,借林怀音这个蠢货,将林家一点点击溃,拆吞入腹。
夺皇位需要银子,林怀音的嫁妆单子,还有带回来的聘礼,他早就估算过,最多五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