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个人。肉。凳
天擦黑。
牛车转到沈府门前正街,蟹鳌特意降速,慢慢悠悠,龟速挪行。
门房远远望见,迅速通禀。
消息传到後院,沈从云的小妹沈兰言,幽幽沉下眼神,筷中一片白嫩嫩的鱼脍,滑回瓷碟。
她最爱鱼脍,一口下去,甜嫩鲜滑,齿颊留香。
但是这片夹起又落下的白嫩,让她想到自己三书六礼的婚事,红火热闹操办到一半,聘雁都收了,就因为林怀音那个丧门星非要嫁进沈家,她的未婚夫郎宁愿挨六十个板子都要悔婚。
一纸退婚书,让沈兰言从首辅胞妹,活生生沦为笑柄。
她才十五岁,她凭什麽遭这个罪?
凭什麽林怀音想嫁就嫁?她一个陷贼败了身子的贱人,凭什麽能嫁哥哥这麽好的夫君?
凭什麽!
沈兰言越想越气,“啪”一下砸飞筷子。
侍婢们习惯了她一听到林怀音就发火,一边收拾一边庆幸她没掀桌。
同桌用晚膳的沈老夫人,全当没看见,端着碗拈菜,体面不减。
“母亲,”沈兰言见她无动于衷,甚是窝火:“母亲你怎麽咽得下去?她不告而出,眼里哪有你这个婆母?去了趟林家,天黑都不回,她根本就没把你和咱沈家放在眼里!”
桌对面气急败坏,沈老夫人漠然不理,该吃吃,该喝喝,细嚼慢咽,一口没停。
她是个顶得住丶也定得住的性子,否则九年前,她的丈夫为救平阳公主而死那日,沈家就该天塌地陷,有今生没来世。
九年来,沈老夫人拉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吃尽了苦,熬白了头,好在两个儿子争气,先後考取功名,仕途顺风顺水,沈家也从微不足道的护陵官,从京郊皇陵迁来京城,一步登天,成了炽手可热的首辅门第。
每个难以安眠的夜半无人私语时,沈老夫人都抹着冰凉的枕席,与亡夫彻夜长谈,谈他们的儿子多有出息,女儿也许了好人家,百年後,儿孙们开枝散叶,他们便是京兆沈氏的地望先祖。
然而近一年来,这样的长谈,逐渐变成了长叹。
长子从云剿匪有功,又救了林三小姐,照理说该是圣上隆遇丶监国太子降恩丶林家感恩戴德,可林家那一窝黑心肝的孽障,竟然恩将仇报,把他们陷贼十五天,不干不净的女儿强行嫁入沈家。
林家门第高丶底蕴深,拿着圣旨,说嫁就要嫁,沈家新贵,根基不稳丶拒之不得,她的宝贝儿子,最有出息丶前途似锦的宝贝从云,就这麽被逼无门,娶了正妻。
我儿有功!我儿何辜!
沈老夫人恨。她知道儿子沈从云也恨,否则不可能大婚当夜不圆房,至今未去清音阁过夜。
小夫妻不同房,子嗣自然也无望,单此一桩,沈老夫人就容林怀音不得。
而且她隐隐约约听说,因为这桩婚事瓜葛着禁军,招圣上和太子忌惮,牵连从云的仕途也受挫,虽然儿子只字未提,但现在次子在渊被外放赈灾丶幼女兰言婚事告吹,便可想见如今沈家的境遇。
生不出孙子,还妨害我儿前程,耽误兰儿婚事,岂非让一个贱人毁了沈家!
沈老夫人在深夜与亡夫起誓:她要赶走林怀音,保住沈家基业。
然而此事殊为不易,赐婚的圣旨架在那儿,身为婆母也无权休弃。
沈老夫人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兰儿出头闹,叫师出有名,她正好“左右为难”,劝新媳妇委屈迁就,如此黑白调轮番唱,小贱人想回林家告状,也挑不出她这个婆母的理,左不过是兰儿使小性子,谁能奈她如何?
小贱人非要赖在沈家,那就日日受搓磨,受不住,哪儿来的自己滚回去。
如此这般,沈兰言越气,沈老夫人越不吱声,若像现在这般,闹到饭都不肯好好吃,她便无奈地搁下碗筷叹气:“你大嫂再没规矩,也是你哥宠她,我就算不管你哥,总得顾忌林家,你也该懂事了。”
听言,沈兰言“嚯”地起身,不再多言。
她亲爹去得早,亲娘没有主心骨,忍气吞声半辈子,不知道什麽叫强硬,现在哥哥官居首辅,满帝都谁不高看沈府一眼,被野女人欺负到家里,算哪门子事!
她要替母亲出头!
她要让姓林的知道——这儿是沈家,有人治得了她!
“徐嬷嬷!”
沈兰言一声唤,沈老夫人的贴身仆妇——也即沈府的内宅管事徐嬷嬷,赶忙应声:“小姐。”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