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四个字,像烧红的铁块,哽在喉咙,林怀音害怕,害怕一提这个名字,萧执安就会瞬间变脸。
她嗫嚅着说不下去。
萧执安停下脚步,忽地转身,林怀音擡头,望见他下巴轻扬,薄唇微抿,眼中凝着寒星,眉梢悬着冷霜,似乎强压怒火,极为不悦。
“你刚才说什麽,再说一遍。”萧执安语声沁寒,目力千钧,撕碎所有温情,劈到林怀音脸上。
萧执安从未这样对待林怀音,他威压向来敛着,此刻却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臣子,林怀音浑身汗毛倒竖,分毫没有思量馀地,低头屈膝肃拜,一咕噜说到底:“臣,臣,臣妇是说:驸马爷为民丶为臣丶为婿,都应在此为先皇後虔心效力,监督营建神祠,可是,可是公主殿下毕竟新婚,如此夫妻分离,想必皇後娘娘也于心不忍,望殿下顾念,顾念公主殿下,三思。”
一口气说完,林怀音站不稳,叠在左腰的手瑟瑟发抖。
她终于第一次,领受君王之威丶雷霆之怒,而她只是提到驸马,只是触及平阳公主的外围延伸,就引出萧执安的怒火,这样的事态,还真是,意料之中。
烈日当头,风花雪月不再,事实血淋淋摆到林怀音面前——萧执安,帝国最有权势最英明睿智的男人,他是平阳公主最坚不可摧的铠甲堡垒,敢碰,就是一个死字。
林怀音站不稳,她迎来了崭新的丶不可战胜的敌人,他不是诏狱里的白衣囚徒,不是她的同盟,不是她可以心存妄想的存在。
他没有败落,他权势滔天,锐不可当,僭越者死。
林怀音屈膝,缓缓往下坠,缓缓向命运低头,她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投怀送抱,找机会先弄死萧执安,弄死平阳公主最大的保护伞,再将一切与父兄和盘托出,只求林家自保,至于天下苍生,储君都不在乎,自然也轮不到区区一个她来在乎。
山风呼啸,裙衫烈烈,林怀音缓缓跪下,膝盖触地那一瞬,一只手,托住她的肘,接下她坠落的重量,托得她倒不下去,托他在掌心。
萧执安脸还是冷,他垂眸林怀音,声音更冷,拧眉问道:“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什麽意思?林怀音心脏皱缩,听不懂。
“你喜欢绕弯子,装不熟,你想玩忠臣明君的把戏,孤可以奉陪,你不想当孤的女人,要当臣子,就先学学什麽叫天威难测,学学怎麽跪着跟孤说话。”萧执安越说越火大。
然而他掌心的林怀音,已经抖得不像话,她低头不敢看他的样子,气得萧执安火冒三丈。
他明明给了她足够的偏爱和恩宠,他说了心悦她,承诺了她是他的太子妃,他为她做那麽多事,她为什麽就是学不乖,非要跟他对着干?
萧执安要被她气死,可她软娇娇楚楚可怜,根本受不住他的怒火,看一眼,萧执安的心就软一分,多看两眼,他恨不能把她拥入怀,狠狠蹂躏,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别再妄想什麽君臣有别,妄想跟他撇清关系。
他们之间早就不清白,她是他的女人,他与她确认过无数次,她居然还是没有这个自觉,提个小要求,还像外人一样小心翼翼,斟酌措辞。
萧执安气恼心烦,一掌托起她身子,压下三千怒火,手把手调。教:“如果你改变心意,孤也可以教你,音音,你要唤执安,然後用五个字告诉我你的要求,太子不会答应的事,萧执安会答应。”
“你听清楚没有。”萧执安怒中有宠,林怀音还是不擡头。
萧执安看着她发颤的睫毛,惨白的颊儿,一下子没脾气。
“音音,你到底想让我怎做,才肯相信我?”他哄她。
哄不成,他就吓唬她:“你哥来了。”
“啊?”林怀音迅速站定,左顾右盼没找到林淬岳,擡头撞上萧执安眼眸。
她终于肯看他,萧执安话没训完,还想继续教她,可她眼眶红红,泫然欲泣又拼命死撑的可怜样儿,让他呼吸都不敢太重。
“我错了,音音。”萧执安道歉:“吓坏了吗?别哭,我放过袁解厄,今晚也好好伺候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奇奇怪怪的话语,落到林怀音耳朵,她脑子懵懵的,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麽,只觉得萧执安阴晴不定,非常可怕。
她往後退,转身落跑。
眼看她要走,萧执安又不能当衆去追,情急之下,他冲口而出——“我并未派杜预调兵,你的丫头赶得过来吗?”
闻言,林怀音脚下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望住萧执安——这麽大的事,事关数千人生死,他居然撒谎骗大哥哥?
“你过来,我们回去再说。”萧执安说罢转身,他相信林怀音一定会跟来。
林怀音跟了上去。
白莲教的事,她必须问清楚,调兵是假的,那什麽是真的?他又是如何料到白莲教会来,种种问题,林怀音必须彻底弄清楚。
她带着满腹疑问,追逐萧执安脚步。
二人步入行宫,萧执安直往寝殿。
林怀音一声不吭,还是跟。
她现在有随身带五毒散的习惯,如有必要,她也豁得出去。
二人在寝殿的桌案两侧,面对面落座。
未等林怀音问,萧执安开始解释:“首先,是浴佛节遇刺,刺客刀上淬毒,却不致命,你伤口的毒,是我一口一口吸出来吐掉,也不过昏迷了一阵。”
萧执安炫耀他的体贴,适时止语。
林怀音下意识咬唇,想通楼船那夜,她为何会与他躺在一处——他为她吸。毒血,晕倒在她身边,而她醒来之後,对他做了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