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站定,视域只剩半寸地,可偏偏那方寸之间,萧执安同平阳公主的翘头履和珍珠卷云履,并排亲昵,闯入瞳孔,刺瞎双目。
他们和好了。
林怀音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的血仇,只是她自己的血仇。对于萧执安来说,平阳公主造天大的孽,也未伤他分毫,萧执安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原谅她,兄妹俩既往不咎,相亲相爱。
既往不咎,相亲相爱。
一如那四只鞋履,并排而列。
珍珠卷云履冲翘头履撒娇。
翘头履没有回话,鞋尖调转方向,转至背对林怀音的方向,径直离去。
公主的辂车周边立满嬷嬷侍卫,都是萧执安昨夜释放的亲信。
车厢内空空荡荡,亲信们喜气洋洋,遥看平阳公主随萧执安一道,登上那座移动宫殿——半幅銮驾。
禁军前後指挥,文武百官各自上车驾,按次序列队。
整备完毕,大部队开拔回京。
车辚辚,马健健,尘漫漫,路迢迢。
前路似通向京城,平阳公主心底还不甚平整。
宫殿中,她懒倚软榻,看萧执安煎茶。
昨夜,萧执安突然释放她所有亲信,今晨又邀她进早膳,摆出一副和好姿态,平阳公主不确定自己的处境,但萧执安在林怀音那里吃了苦头丶栽了跟头,她实打实地亲眼所见。
于是乎,在萧执安闷头用膳之时,平阳公主就换各种角度,盯他脖颈上的手印瞧,提醒他——她纵有千般错,却未曾伤他分毫。他千般疼万般宠的野女人,才是要命的蠢货。
几个眼神过去,萧执安便如平阳公主预想般,搁置碗筷,与她开口:“这几日的事,回京便当不曾发生,你我兄妹,一如昨前。”
他那样说,平阳公主自然应承,冲他笑,与他亲近,抢他夹到碗里的点心,与他撒娇玩闹。
无论萧执安是在林怀音那里受了伤,真心实意悔过,回头找她;抑或是虚与委蛇跟她玩心眼,平阳公主都不在乎,只要萧执安摆出这副姿态,外头就会认她是储君最宠爱的亲妹,她依旧可以为所欲为。
至于林怀音那个蠢东西,只需如方才那般,让她瞧见他们兄妹和睦,她那小家子气的心眼自然稀碎。
方才平阳公主看得真切,林怀音那楚楚可怜难以置信的小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她那样伤心欲绝,即便萧执安是作戏,恐怕也难免离心。
一旦离心,就会分崩离析,错漏百出,两人相互磋磨,自己的牵扯不清,又能奈她何?
茶香袅袅,窗外日光洋洋落到身上,平阳公主眯起眼睛去迎,她脖颈上结着昨日被林怀音掐脖留下的血痂,日光照耀下,竞也镀上光晕,美得奇绝,装点她绝色容颜,动人心魄。
真舒服啊,如果云哥哥在就好了。平阳公主沐浴日光,想到沈从云,日光便生出手脚,不再君子端方。
她享受这一刻,浑身通泰,尤其萧执安回到她身边,伺候她茶水,她梦寐以求的人生,就是萧执安乖乖顺顺在她身侧,为她做琐碎小事,照顾她起居。
她可以像他宠她一样,疼爱他,保护他,她会是最好的妹妹,最疼哥哥的好妹妹。
“平阳。”萧执安俯身轻唤。
“皇兄。”平阳公主睁开一双美目,眼中惊喜无敌,是她最爱的哥哥。
玉手纤纤,接过白瓷盏,捧于掌心,平阳公主低头嗅茶香,热气蒸脸,舒爽无比。
萧执安见她如此,睫毛底下,眸光似一泓深井,天真烂漫的平阳缓缓沉下去,烈焰焚身的林怀音,汹汹烧出来。
“回京後,我会立刻着手处置沈从云,你最好不要插手。”萧执安语声平静。
“嗯。”平阳公主擡起头,脸上是茶香凝结的微小水珠,眸中释出一抹意料之中,旋即狡黠地眨眼,问:“皇兄是为我丶为你的储位,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究其根本,是为你。”萧执安淡然伫立。
“为我?”平阳凤眸莹亮,一下子弯出美妙弧度,坐直子身子追问:“皇兄这般疼我,我可太想听了。”
平阳公主欢喜,眼波流转,喜得雀跃,喜得纯粹,喜得明媚无敌。
眼底,竟无一丝对沈从云的留恋。
萧执安心下黯然,忽觉平阳亦是明白人,可她明白,却依旧沉沦,究其根本,错处在他,是他没有及时发现,没有保护好妹妹。
“我想你认识沈从云,应该就是在那一年。”
萧执安眼神晦涩,他亲自去皇陵享殿看过,也在那里停留几个日夜,切身感受过平阳的孤独绝望,和恐惧。
“他遇见你,就应该知道你是谁。”萧执安颌线紧绷,牙关颤抖,眼尾扫过猩红,道:
“可他却不帮你来找我,他明知你受苦,明明只需要来一趟东宫就能救你。但他私藏你,把你困在享殿,将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见到天上的凤凰,不纵其万里,却砍梧桐树,啃食其羽翼,沈从云卑劣下作,是他将你逼上绝路,他万死莫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