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怎麽了?”
衆臣惊慌失措。
见他脸上臂上不知何时扎上银针,针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个个退开不敢妄动。
林怀音僵立原地,眉心微蹙。
谢心存动手,必定是因为输了赌局,拿朝臣开刀出气。
林怀音自责带来灾星害了老尚书,可她刚才差点也没命,现在又怒又犯怵,只敢低低侧目谢心存,飞速想办法阻止他大开杀戒,没想到刑部尚书兴奋大喊——
“我又能看清了!!!”
“看了几十年卷宗,我这双眼睛早就不堪用,而今昏镜重磨,真乃死而复生!”
一时间,恭贺四起。
老尚书老泪纵横。
林怀音瞳孔震动,猛然侧目,对上谢心存视线。
谢心存冲林怀音挑眉:“我答应你父亲,带你离开前了结此案。兴朝储君手下就这些老弱病残,百无一用。”
“哼。”
林怀音撇嘴,悬起的心徐徐回落,想怼谢心存,骂他痴心妄想爱炫耀,私心里又不禁承认确实得了好处,想说炫耀得好,就喜欢他爱炫耀,最好把全大兴百姓都瞧一遍,她就夸他厉害。
于是骂不出口,也夸不出口,林怀音任谢心存得意,丢下衆官员,走向诏狱大门。
诏狱深入地底十丈,铁门平铺地面,四名狱卒一起动手。
“吱呀——”
门轴嘶鸣,门扇开啓,一口竖井出现眼前,黑洞洞的诏狱,笼罩在巨型黑石的阴影中,如幽冥之口,吞噬光源,深不见底。
“呼——”
狂风灌入竖井,林怀音裙裾飞扬,钗环叮当。
“哐啷啷啷——”
铁梯坠入,金属敲击井壁,回声震荡不息,梯子晃荡不止,仿佛有恶鬼正从地狱爬出来。
“林三小姐,”一名狱卒拿火把和火折子,踩铁梯钻入竖井,“小的先行下去接您,您慢慢来,千万担心脚下。”
林怀音默默无语,眼前光影交错。
前世,她被捆来此地,硬拽下地狱。
前世,她得太子殿下庇护,给她一线生机,以太子妃之名,以龙种作借口,站在这井底,手握冰冷刺骨的铁梯,曾一瞥自由天光。
她应该爬出来,利用“野鹿衔花”的暗号,去找穆展卷营救殿下,为自己和太子殿下活下去。
可她辜负殿下重托,没有爬上来,她选择和沈从云对峙,葬身井底。
如今重回诏狱,林氏九族安然无恙,执安毫发无损,穆展卷正在搜集沈从云和柳苍的罪证,沈从云成了那个戴罪待诛的罪人……
时移世易,攻守易形,而今不再为人鱼肉。
林怀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走了,化成一把灰,彻彻底底逃离了诏狱,也背弃了太子殿下。
殿下呢?
太子殿下是否安好,是否真如执安所言,用她的翠羽簪开锁,逃离魔窟,东山再起?
殿下他,可曾在这无边无极,无望的诏狱里,等她,怨她,恨她。
殿下他,将生的希望留给她,她拿什麽偿还?该去哪里还?
狂风呼啸,林怀音站在两世之交。
她无颜面对那个在绝望中,给她唯一温暖和光亮的人,她被一种可耻的丶难容于天地的愧疚包裹,迟迟挪不动身。
这份亏欠,她此生,来生,永世还不清,也无法与任何人诉说。
林怀音已经不打算和萧执安重提太子殿下,她注定要这烈烈风声里,独自咀嚼,吞咽——她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唯一能赦免她的人,在另一个时地,找不见。
面前是不祥至极的黑石,脚下是噩梦一样的诏狱,心底是揪扯不清的痛疚,恍惚间,林怀音甚至觉得钻入竖井的狱卒,有几分眼熟,她希望再回到那个时地……
哪怕暂时割舍此间的执安,她想回去,见见殿下,陪他死,伴他生……
林怀音被前世与今生撕扯,白衣殿下和萧执安的脸,在眼前交错重叠,风声如鹤唳,吹得她哆嗦摇晃,腰间,忽然抚来一条手臂,将她环住。
谢心存前胸贴着她单薄後背,欺身耳畔,道:“你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此行不亏,你在害怕什麽,期待什麽,底下藏着你什麽秘密,不妨带我下去,亲眼看看。”
语罢,谢心存一臂托起。
林怀音顿时双脚离地,随他凌空落入,旋转下沉,湛湛晴天陡然被锁,天光收缩为圆,橘色火把,一烧入心,林怀音在谢心存怀里发颤,落地瞬间——“哐!”
谢心存收着劲,脚踏一片圆形铁板。
林怀音被那声响唤醒些许理智,挣开谢心存手臂,狐疑地低头脚下——圆铁板,前世有这种东西吗?怎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