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宫,见萧执安。
“女儿不明白。”
林怀音仰面直视林震烈,缓慢摇头:“当时在鹤鸣山脚,女儿要刺杀平阳公主,太子殿下说私刑报复不可,必须三司会审。而今父亲大人您又说不可昭告天下,要女儿暗中行事。女儿该听谁?储君还是父亲?你们一人一套说辞,到底什麽是真?女儿怎麽做才是对?”
小小厅堂,充斥林怀音的委屈和不甘。
林震烈紧了紧握扶手的手,很想告诫女儿:东宫可以承诺任何事,因为处在那个位置的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只要氛围到位,什麽都敢允诺。至于兑现承诺时遭遇阻碍,事到临头发现代价太大,要麽自食其言,要麽将代价转嫁天下百姓,无论背信弃义还是牺牲黎民百姓,无疑都是君主走向堕落的起点……
天理良心,只要背叛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天子轻诺,不如无诺。
知晓萧执安对林怀音的承诺,林震烈更坚定要送走女儿的决心。
平阳公主是东宫一手庇护养大,二人幼年丧母,骨肉至亲,公开平阳公主谋逆,等于撕开皇族骨肉相残的遮羞布,即便公主伏诛,东宫地位也岌岌可危。
一旦东宫意识到兑付诺言的惨痛代价,犹豫动摇,女儿就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林震烈相信东宫对林怀音有几分情意,但是这几分情意抵得过储君之位?
纵然东宫年少轻狂,当真履行承诺,可是三五年後,他後悔丶继而心生怨怼呢?
平阳公主应该死,但如果代价是皇室倾覆丶党争内乱丶千万百姓的流离失所,林家承受不起。
倘若别有它途,林震烈可以一试,但公主不能死在林家手里,更不能因为女儿而死。
至少明面上,林家不沾这因果。
林震烈要送走林怀音,再慢慢与萧执安周旋,这个泥潭有他足矣,女儿走得越快越好。
他缓缓起身,看女儿跪在面前,小脸惨白,泫然欲泣,狠下心对她说:“老三,除了你自己,谁都靠不住,哪怕是为父我。”
语罢,林震烈径直离去。
林怀音跪在原地,呼吸父亲带起的埃尘。
嗒嗒脚步,像一斧一斧,斩断系舟缆绳,林怀音这艘小船被放逐,离港,只身驶向大海,领受风浪。
“三小姐。”
林震烈的贴身随从范勋,在门外躬身:“老爷命小的先护送您离府,鱼丽蟹鳌会为您收整行李,前来汇合。”
这是要她立刻离家,不许与母亲告别的意思。
林怀音跪在小厅,脑瓜子嗡嗡响,宛若海上孤舟,彷徨漂浮,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她想起她就是出了个门,到圣水寺见了柳老夫人,取回翠羽簪,然後带着卢太医来收拾公羊颜身上的银针。
她答应了去看慧贵妃的龙种。
还有鹤鸣山下的捕蛇人,她承诺教他们箭术,接他们到京城生活。
国子监里,莲花灯小姑娘刚刚入学,她还没看到她考取功名。
穆展卷还没回京。
白止止也没来京。
那麽多未竟之事。
好多事没有完成。
她不想走。
“三小姐,该走了。”
范勋低声催促。
林怀音忽然想到她的翠羽簪,从腰间荷包掏出来,攥紧。
她已经逃过一次,弃太子殿下于不顾,从前世诏狱逃到这里,现在,又要丢下一堆烂摊子,辜负那麽多人期待,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