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这里,我帮你。”
谢璇衣气急,努力把缰绳从他手里扯出来,发丝黏在脸侧,半张脸被火光映成漂亮的浅红。
“我不需要你。”
“可是军中需要你,”沈适忻许久没有这麽严肃,他认真地看着谢璇衣的双眼,一寸一寸把对方的手指掰开,从缰绳上褪下去,“你有令牌,主将已死,群龙无首,你现在是唯一一个能够主持场面的人。”
“刺杀北漠王,是生死未卜的险路,你不能用自己去赌。”
他看着谢璇衣,笑了笑,衣料在风里剧烈地鼓动着,像是谢璇衣惴惴不安的心脏,“所以,只能我去。”
趁着谢璇衣晃神,沈适忻闭了闭眼,像是在强迫自己摒除全部杂念。
随後,他抓紧缰绳,一鞭落下,疾驰而去。
就在极短的交谈之间,杀声四起,一队铁骑训练有素,迅速冲进人群,扭转了战局。
大半北漠军来不及撤走,被砍倒在地,部分慌不择路的,则被放箭扎成了靶子。
而永军形式并不明朗,近半数士兵重伤,甚至连主将都死于刺杀。
往日朝廷拨下来的军费粮草,此刻看起来都像是笑话。
谢璇衣的视线掠过伤员,看向之後的领头人。
“摇光,多谢你了。”
这一队人他认得,不少人是前些日子的流民出身。
摇光近些日子一直没有露面,原来是为了这些事。
不知算不算得私兵。
想来帝京之中,大抵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果不其然,摇光点点头,算是对前文的回复,之後面色凝重,对他道:“乱了。”
这两个字耐人寻味。
就是不知是昔年历史重演,又是世家在从中操盘,还是流民群起而攻了。
谢璇衣看了看那队士兵,对摇光失笑:“你如何说服他们一同讨伐北漠的。”
按理来说,这群人恨那老皇帝恨得彻底,不把摇光砍成八瓣都算仁慈了,怎麽又会同意。
“因为那位,就在你出帝京後的第二日,便已经暴毙了。”
摇光神色淡淡,“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消息倒是封锁了,民间未曾流传,只道是病危昏迷。”
“现在当局的是四皇子,不过那四皇子倒是个拿不定主意的,瞧起来呆呆傻傻,被几个聪明的作了傀儡罢了。”
谢璇衣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四皇子被吴娴操控着,她大抵会出手。
似乎是看出谢璇衣在质疑,摇光把脸转了过来,“现在王妃与侧妃被幽禁宫中偏殿,吴家女的手伸不到前朝。”
谢璇衣这才了然。
看来吴家也没争得一番权势,不知这个运筹帷幄的女人,现在作何感想。
“我知道了。”谢璇衣捏了捏眉心。
“所以,你不如抓紧下令撤兵,先退一步,”摇光语气一转,“即使这场对弈能获胜,也没了意义。”
谢璇衣抓住袖子,摇了摇头,“不行,不能退。”
“即使输赢没有意义,可边境处,北漠军力就是远胜于永军。如果你我今日退了,明日流离失所的便是北境三城百姓;再往後,群龙无首,取中原八城丶西北六城,甚至东南,都只是时间问题。”
沧桑巍峨的城墙静默伫立在他身後,静默得像是一座塑像。
“无论如何,守住这里。”
谢璇衣翻身上马,甩出一块绿色的玉佩,刚好掉在摇光手里。
“令牌给你,死守不退。”
谢璇衣的话音落在尘沙里,之後便向着沈适忻离去的方向追去。
在冰冷的夜里,他甚至出了一身冷汗。剧烈的狂风像是刮刀一般刺激着他的鼻腔,几乎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云层越积越厚,几乎快要垂落地表,而他更似是在向着无尽的远天狂奔。
脑中,倒计时的滴答声越发响亮。
只剩最後四个小时。
他幻想过自己有一日会骑着马,在辽远的平原上疾驰,却未曾想过,会是如今的心情。
没有一弦弯月,没有早秋夜风,更没有骏马金络脑。
只有他一腔几乎溢出喉嗓的焦躁。
枯草稀疏,黄沙层叠,马蹄在柔软的细沙里留下一串坑痕,几近残影。
他身上的冷汗已经被夜风吹干了,衣料冷飕飕地贴在身上,像是永远也捂不热。
而真撞入预料的场面之时,冷掉的却又不只是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