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亥时,楼下的动静渐微,街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四月中,夜风不凉,白天睡够了觉,在屋里也没事,两人便提剑下楼顺着街边走了一趟。
月色如盐。
想起以前在花乡玉陵那次。
因为城中命案一事有隔阂,那夜走的并不近,不像如今这样手牵着手,无所顾忌地走在街上。
其实印象中并未过去多久,二十年如一日,好像事情发生在昨天。
宁折竹近日没空细想很多事情,不过万事都装在心底已经有了分辨,正差个时机说出来。
刚好走到拐角,喉咙一轻。
风里传来他的声音,“我从前不信轮回因果,认为万事都能用最简单的好坏来区分,但是化蛟过後,我又有些动摇了,你说天道绕了这麽大一圈是为了什麽?”
闻人殊沉默片刻,回答说,“只是说,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你吃得苦受的罪有朝一日会变成别的东西留在你身边。”
“为什麽一定得吃苦受罪?”
闻人殊也不嫌他问的莫名其妙。
还是思虑片刻,郑重答道,“因果无情,人非草木,或许对于你我来说,接受不了的事情就叫苦,克服不了的事情就叫罪。”
“我偶尔也能够理解,有些事情必须吃了栽了跟头吃了苦头才能领悟其中道理,可我又觉得实在很没道理。”
“这一遭我走了近千年,以为在大道之外丶不受约束,到头来还是困于方寸之中,被因果作弄。”
“折竹,”闻人殊轻声叫他,停下步伐,侧过头看他,“你心有不甘。”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宁折竹也不在乎。
“我在梦里常听,任何人之间都会有缘份道尽那一日,万事万物都会烟消云散,变成另外一种形式存在,我观姜介之丶莲娘的结局,不得不相信世事如此,纵使我化身成蛟,举世再没有威胁,也并非是无所不能的。”
“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闻人殊劝慰道。
“我能为你做些什麽呢?”
闻人殊愣怔,心弦轻扣。
随即拥他入怀,轻揉他的後颈,“你不需要为我做些什麽。”
“普通凡人一生百年,眨眼间你半百都已蹉跎,却落得个归途不定的结果,有朝一日不会後悔吗?”
“怎麽要你替我琢磨後悔与否的事?”
“只是想到了这里。”
“我自幼心性淡漠,没有什麽想要,师尊才让我修自在,”他说,“但是对你又不一样,我原以为远远看着月亮就够了,没想到後来会贪心。”
“你肯回头看我,是我此前不敢想的殊荣,我从来没什麽好後悔的。”
宁折竹早知道他会这样说。
问他,“人不是最讲究落叶归根吗?”
闻人殊好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其实扶摇山上的静虚峰景色很好,是师尊生前久居之地,向来无人打扰,倘若你愿意,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宁折竹惊讶地擡起头,想要一口答应,又有犹疑,“我可是妖。”
“你是什麽都行。”
宁折竹笑起来,“你师尊知道你如此敢冒大不韪麽?”
闻人殊牵起他的手,重新顺着街边走。
“他或许知道。”
这位静虚真人在世之时,宁折竹其实听过他不少传闻。
他或许没必要拘泥于自己的多虑,心底通透一些,便也释怀了。
应道,“既然如此,大可随你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