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富士小说>华盛顿砍倒樱桃树全文阅读 > 第32章 32(第1页)

第32章 32(第1页)

第32章32

从家到下榻的宾馆再到平那村,短短几天内连续换了三次住所,哪怕是原本不认床的人也会睡不习惯。到村子里的第一晚安尧理所当然地失眠了,因为气温还不算太低,他能听到从窗户缝中渗进来的虫鸣声,丝丝缕缕隐隐约约,翻个身又渐渐听不清了。

为了防止明天起不来耽误工作,安尧披了件衣服坐起来,把放在随身书包中的褪黑素取出随水吞服。做完这一切他打开手机,翻着相册里徐听寒和布丁的照片,又看了看徐听寒发的消息,不多时觉得眼皮沉沉便睡着了。

再睁眼已是次日清晨,和安尧同住的老师已经起床,安尧坐起来缓过头晕带来的视力缺失,穿好衣服去村委会的食堂吃早餐。老师们几乎不会统一在村内活动,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吃饭时安尧和坐在旁边的几个同事聊了两句,得知他们今天要和村支书轮流走访平那村的村民後,心念流转:“你们是去哪边,往东还是往西,有确定吗?”

“先去东边。”同事说,“东边的村民大部分是汉人,语言沟通上不存在什麽问题;西边的少数民族更多,村支书想找几个年轻人做向导,人齐了我们再去。”

“哦,对了,”昨天和安尧搭话的孟老师说,“因为东边的村民数量不算多,我们计划下午走访过後到平那村的大长老家里,他是少数民族同胞选出来的族内首领,在一定程度上他说话比村长和支书管用,如果能得到他的认可,我们的工作难度会减轻很多。”

“我下午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安尧问,“我这次来需要帮忙做些民俗方面的记录工作,原本是想自己去找这位长老的,有你们陪着,我的压力还能小一点。”

几位老师当然没意见,和安尧约好了下午三点直接在长老家门口见面。

排班表上今天是安尧洗碗,好久没用过如此原始的洗碗装备——大木桶和抹布,安尧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这些家务上手起来不算难,安尧做的很快。

将刷干净的碗倒扣沥水,安尧脱下手套和围裙,向村长办公室走去。

村长约莫五十岁,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黧黑的男人,面相淳朴正直。开会时他虽然不像村支书那样想法多丶计划足,但谈到对平那村的改造建设目标时,他从不因循守旧,故意反对,并且对老师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老师们现在住的房间就是他带人亲自装修的。见安尧站在办公室门口,村长站起来:“安老师?您有事吗?”

村长的普通话有浓重的口音,不过相处这几天下来,安尧已经能听懂他的意思了。他点点头,村长请他进屋,让他在沙发上随便坐。

安尧摊平手掌放在膝盖上搓了搓,无意识的动作最能代表一个人紧张不安的情绪状态。纠结少时,他终于还是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这样,村长,我想和您打听个人。”

“没问题,”村长说,“是我们平那村的人吗?”

“是的。”安尧说,“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冒犯,但我确实很关心这件事,一定要向您求证。您知道十多年前,平那村曾经发生过一起杀夫案吗?”

村长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而这也在安尧的预料之中。他没有强势地追问,而是等村长答复。过了一会儿村长才开口,声音明显低沉许多:“安老师,如果我不是村长,或许我会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但既然我在这个位置上,你问了,我就要答,十多年前确实是有这样一起案件。”

“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如果你上网去搜,未必能搜到完整的报道,但这起案件在我们这里知名度很高,从案发到最後判决结果下来,有家报纸做了全程的专题报道。我记得…”村长转身面向书柜,手指拨动较高的书架上的文件。“我记得我有保留过所有原始报纸,啊,对,是这个。”

村长递给安尧一个文件夹:“这家报纸的报道很真诚,没有什麽哗衆取宠的意味,我认为是很值得参考的,当时这件事令我很受触动,所以一直留着。你可以看这个。”

“好的,谢谢村长。”安尧点点头,握在文件夹边缘的手指收紧。

在决定问出那个重要的问题前,他的视线被窗外一片绿叶上晃过的金黄光晕吸引。

徐听寒和他在家时,两个人会经常抱着布丁站在窗前,看树影斑驳婆娑发呆。徐听寒说他觉得树木是时间最好的记录者,诚实而稳定,无比准确而清晰地反应时间更叠变化的痕迹。他说小时候他最喜欢坐在家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等父亲回家,安尧还说让他下次带自己回老徐家时指一下那棵树的位置。

那棵树究竟在哪里呢?

坐到书桌前,安尧按着太阳xue轻轻揉动。他的头很痛,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也可能是因为听见村长说的那袭话之後,心有不甘而戚戚生寒。文件夹被他随便丢在桌上,安尧盯着蓝色的页面,视线虚化,和村长的对话又盘旋在耳边。

“村长,我先不看报道,请问您还记得嫌疑人的姓名吗?实话实说,我是昨天听到村民们聊天才知道有这麽件事情,他们只说这起案件中有一个男孩,是嫌疑人的儿子,叫忆冰,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他们都没有提到。”

“我记得,当然记得。”村长搓了搓手,“这个嫌疑人其实命很苦。安老师,你知道我们平那村宗族观念很重,有些比较保守的家庭,是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与外族人通婚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村内或者和邻村的人结婚。这个女人是汉族人,她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但她到我们村的时候,就已经是怀孕的状态了。後来有人撮合她和我们村的一个光棍在一起,她没怎麽推脱就和那个男的结婚了,结婚之後夫妻间矛盾很剧烈,最後…唉,最後的结果就是这样,就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年纪轻轻爹妈就都不在身边了。当时我们村没人愿意收养这个孤儿,他好像是被公安局警察带走了。”

村长说,嫌疑人的名字叫冯梦,经由法院二审,最终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至于是否提前出狱他不知道,因为除了她的儿子,没人会想到要去看这样一个无依无靠又背了命案在身的女人。

安尧需要用尽全力深呼吸几次,才能抖着手指抓起文件夹缓缓打开。村长将报纸保存得很好,只是边缘微微有些泛黄,还细心地按照时间做了排序。安尧不想再做心理准备,他深知自己的怯懦,他怕自己永远都无法接受这样惨而痛的现实。

第一份报纸的日期是十六年前的八月,头版头条加粗字体,“丛曲市平那村发生一起凶案,系妻子杀害丈夫”。安尧从来不知道他还有晕字的毛病,读个一两行就要停下缓几秒。一段一千字左右的新闻,居然足足读了快十分钟,他才能提取所有信息。

长期遭受家暴,夜晚,在儿子面前,割下头颅。

当月犯罪嫌疑人冯某被羁押,一年後一审开庭,宣判死刑,由于案件受到当时A省政法大学一位教授的关注,找来了业界知名的律师做辩护,二审以“有自首情节且系长期遭受家暴的反抗行为”为由,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这个系列报道被报社命名为“无声的她”,在最後一份报纸上,一直负责此案的记者写下了很长的一段话。

“由于案件性质特殊,此案未做公开审理,两次庭审我都没能进到法庭旁听。但在庭审结束後,我第一时间采访了负责本案的法官丶检察官和律师,她们和我的性别完全一致。我们的意见在一定程度上高度相似,嫌疑人也是我们心中的‘受害者’。许多人主张不能因为她的悲惨遭遇就否定她的犯罪事实,可在我们看来在,这句话反之亦然,这也是我坚持做这个专题报道丶律师坚持无偿为这位嫌疑人辩护丶法官做出最终裁定的原因。这起案件给予我们的教训十分惨痛,据了解,嫌疑人在遭受丈夫殴打虐待时曾多次向村委会丶妇联求助,但都没有得到合理的调解,所反映的问题往往不了了之。在我与律师的交流过程中,才知道这样的事件并非个例,不止平那,不止A省,每分每秒在全国的任何角落,都可能有这种我们不想见到的悲剧在上演。坚持刊登这项报道,也是一种请求和呼吁,希望有关部门合理行使权力,勿要让‘她’再无声,勿要让‘她’在沉默中爆发或彻底消失。”

眼泪洇湿发黄的旧报纸,安尧才惊觉自己已是满脸泪痕。他用手背用力抹着眼角,反复反复地搓揉,像是要将那块皮肤都揉烂掉。可眼泪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地从指缝间滑出来,安尧想起小时候母亲说哭泣是眼睛在漏水,可现在为什麽没办法将这个阀门关好拧紧呢?

在所有报道里,对于嫌疑人的独子所施加的笔墨只有寥寥几句话。或许是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决心,只提到这个男孩在经历这桩凶案後突发失语症,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後来这个男孩去了哪里,在做什麽,是和母亲团聚还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报纸不关心,群衆不关心,没人在乎真正被事件侵扰的受害者之一後续的经历遭遇,更多群衆只被“噱头”吸引,将这起案件当做一时谈资,然後在某个平常无比的瞬间忘掉。

办过那麽多凶案,直面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案发现场,在目睹这些惨绝人寰的景象时,徐听寒在想什麽?有没有一个瞬间,必须勇敢丶必须坚强丶必须无所畏惧的警察徐听寒也是害怕的,他太熟悉血流成河血肉模糊是如何不能用语言文字赘述的惨景,因为他十二岁就见过。

可不可以有一个人能回到十二岁的徐听寒面前,捂住他的眼睛,堵上他的耳朵?

在办案时会安慰安尧“不要担心”的徐听寒,总是冲在最前线不愿放弃每个侦破机会的徐听寒,永远患得患失谨慎不安的徐听寒,怎麽会莽撞又自信地,决定和安尧组建一个家庭呢?这和倾家荡産的赌徒有什麽区别?徐听寒所有筹码终于都放在桌上,就那样不加遮掩和阻拦地等安尧来取。

安尧终于不做无谓的抵抗和掩饰,颓败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捧脸,放声大哭。

他第一次知道真相的长相和真相的味道,真相看起来是八份旧报纸丶几万字和五六张图片的模样;真相看起来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深棕色的老旧桌椅上方浮动的光斑的景象;真相闻起来是油墨味和灰尘味混合的味道,又带着一点血腥气。

安尧去约定的地点与孟老师一行人汇合时,眼睛还是肿起来的。他尝试拿蒸汽眼罩热敷,眼球不再酸痛,可眼皮依然肿胀得惊人。怎麽都消不下去。孟老师和其他同事见到失魂落魄的安尧都吓得不轻,询问他发生了什麽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过敏。”安尧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已经吃了氯雷他定了,没什麽大事,我们快去拜访长老吧。”

洪老师提前请来了懂少数民族语言的村民,在长老家门口翻译交代衆位老师进去後要少说话,听他翻译,不要问亵渎民族和亵渎他们信仰的“神”的问题。等老师们都表示理解後,翻译才按下门铃。

安尧注视着长老家明显不同于村内任何一栋建筑的气派铁门,上方有精巧奇绝的雕花,细看形状像是凤凰盘旋在一棵树上。安尧的长久凝视被翻译发觉,他解释道:“平那村的这个民族在汉语里叫宗南族,他们认为自己的神是凤凰的化身,太阳的儿子,来到凡间後最先栖息在一棵菩提树上,饮露水食野果,後化成一男一女二人,围绕菩提树建屋开荒繁衍生息。这套房子是每一届的大长老固定的住所,里面存放有历届长老收到的全部供奉,有金银也有服饰珠宝。”

这番说明令安尧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信仰”在这个小小村落的重要性,如果不是这些年社会进步时代发展,只怕安尧他们这次来未必能遇到懂普通话的人,整个平那村都会被困在不许同外族人结婚的禁令之中,一代又一代人在信仰的要求和限制下受到难以想象和理解的禁锢。

而冯梦的情况显然是最差最坏的那种:无依无靠,怀着不知道生父是谁的孩子,留在这个保守陈旧的村庄,遭受家暴而无处求救。她有想过带着儿子逃走吗?安尧不禁想起自己看过的新闻,在明显排外的小村庄里,冯梦的求助会不会又成为滑向深渊的坠落,会不会她本来是可以离开的?

安尧暂时得不到答案。

--------------------

其实写这个故事的最初我就觉得这个“谜底”应该是很好猜的,终于揭开了,希望不会让大家觉得无语吧。o(╥﹏╥)o最後也不会是包饺子的大团圆结局,会是我觉得更“好”的一种处理。距离两个人见面还有一点时间!这几章的徐警官好少露面呀,还有布丁小狗!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