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揉捏着胀痛的额角。
浮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桌面,将碗碟叠放回厨房角落的木盆里,准备天亮再洗,又用干净的抹布仔细擦净了桌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三人开始轮流去院外的小隔间擦洗。
所谓的“小隔间”,是在主屋耳房外侧临时搭建的一个狭小空间,放置着一个大浴桶和洗漱用品,平日里仆役们使用。
寒风凛冽,穿过庭院,刀子般刮在裸露的皮肤上。
楚言最先出去,步履匆匆,很快就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梢沾着细小的水珠,显然只是胡乱地用冰冷的帕子擦洗了一把脸和脖颈。
然后是白念玉。少年沉默地走出去,回来时脸色冻得更青了,嘴唇紧抿着,默默走到一张铺着薄垫的罗汉榻旁坐下,蜷起了身体。
浮春反手合拢门扇时,铜门栓咔嗒一声咬进凹槽。她鬓角濡湿的几绺头贴在太阳穴上,水痕沿着颌骨滑至锁骨,在粗布衣领晕出深灰的圆点。
夜已深到骨子里,子时的更漏仿佛沉入水底,再无声息。
拓跋玉于混沌中挣开眼皮,无边的死寂兜头罩下,沉重得如同深水。
她像一条被抛回岸上的鱼,周身感官迟钝地苏醒,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一种奇异的束缚——温热,结实,不容挣脱。
她迟缓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聚焦,这才看清,竟是一条男人的手臂,紧紧箍在自己腰际。
是夫君,白战。他侧卧着,将她全然笼在怀里,头颅就抵在她颈窝旁。
沉睡的面容透出抹不去的倦怠,眉峰微蹙,下颌新生的胡茬带着粗粝的质感,刮蹭着她鬓边细碎的绒毛,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痒。
呼吸绵长温热,一阵阵拂过她冰凉的耳廓,犹如春风吹过霜冻的河面。
是他。千真万确,是他。这念头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开她脑海中的混沌迷雾。
“唔……”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猝不及防地从她干涸的唇间溢出。
拓跋玉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试图堵住那汹涌而至的酸楚,可指缝里滚烫的液体已决堤而出。
无声的泪水先于意识,在脸颊上蜿蜒出两道冰凉湿痕,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抽噎。
肩膀剧烈地耸动,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又怕惊醒他似的,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将那翻江倒海的呜咽死死堵回喉咙深处。
她还活着!这念头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狠狠撞进心窝。
那冰冷的、充斥着淤泥腐朽气息的窒息感,那幽暗湖底纠缠如毒蛇般的水草,那几乎要将肋骨压碎的沉重水压……都过去了!
是梦魇吗?不,腕骨处残留的、被锁链磨破的丝丝痛楚,如此清晰地提醒着她不久前濒死的真实。
指尖悄悄抚上脉搏,一下,又一下……那沉实的跳动,擂鼓般敲击着她的指尖,是生命之火重新点燃的信号。
身体深处,一种由骨髓透出的、尖锐的疼痛开始苏醒蔓延,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锥在骨骼缝隙里缓缓凿击,又冷又痛。
头颅更像是被沉入了炽热的熔炉,额角突突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针扎般的锐痛。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粗暴地搅动她的脑髓,要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彻底撕裂。
眼前景物开始摇晃,模糊的光晕一圈圈漾开。
拓跋玉不敢深想,却无法遏制那冰冷的画面骤然刺入脑海——水,无边无际的幽绿湖水,带着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满口鼻,扼住呼吸。
她手脚并用,绝望地向上挣动,肺腑剧痛,意识在刺骨的冰冷中沉坠。
那窒息感此刻却像鬼魅,再次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是谁?是谁将她从那样一个绝望的深渊里拖拽出来?是白战?他如何得知?又如何能在茫茫水域寻到她的踪迹?
她只记得自己坠湖前最后的印象,是院中那棵虬结的老槐树下……然后便是永夜般的黑暗与窒息。
他是怎样找到她的,怎样泅入那样冰冷刺骨的深渊,又怎样将她带回这温暖的人间?这谜团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她混乱的思绪。
还有……那个“她”!想到此,拓跋玉浑身一僵,连哭泣都瞬间停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那湖水的冰冷更甚。
那个在她坠湖前,骤然出现在夫君身旁,顶着与她一般无二容颜的“东西”!
那眉眼,那身形,甚至唇角微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宛若从镜中走出的倒影!
可那眼神……那眼神却是全然陌生的,幽深、空洞,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冰冷笑意。
它是什么?山精?水魅?还是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古老邪祟?
它为何要幻化成她的模样?是要窃据她的身份,她的生活,还是……她的夫君?
一股混杂着惊恐与恶寒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本能地再次往白战温热的怀抱深处缩去,仿佛要汲取他身上的暖意驱散这彻骨的冰冷。
她几乎能想象到,当那个“她”以她的面貌出现,对着白战巧笑倩兮时,是何等诡异恐怖的场景!
那么……白战呢?他是否曾被迷惑?他现了那妖孽的真身吗?他又是如何处置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