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紫檀木脚踏上,激得她脚心一缩。
她没有急着穿鞋,赤足感受着踏面的沁凉,让自己彻底清醒。
借着帐幔缝隙透入的微光,她摸索着绕过床尾的围屏,走向靠墙摆放的紫檀雕花嵌螺钿梳妆台。
“王妃。”几乎是拓跋玉的身影刚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一道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便从落地罩的方向传来。
寒玉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了罩门边,手中依旧托着那盆冰水,头颅深深低垂下去,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
她来得太快,快得像是早已预料到拓跋玉的行动轨迹,在此等候多时。
拓跋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透过面前模糊的菱花镜,静静审视着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嗯。”片刻,她才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听不出情绪,“备水吧。”她需要独自待一小会儿,理清思绪。
“是。”寒玉应得干脆利落,再次屈膝行礼,这才端着铜盆,转身,脚步极轻地退向外厅。
拓跋玉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从拔步床的围屏到落地罩,是内室的核心区域,铺着厚密的波斯绒毯,约莫十步之距。
落地罩分隔内外,罩门宽约两人并行。穿过珠帘与回廊,便到了外厅。
外厅比内室宽敞许多,地面是打磨光滑的金砖,光可鉴人,陈设相对疏朗,除了靠墙的博古架、待客的桌椅,通向寝殿大门的路径颇为空旷。
从内室梳妆台到外厅专门放置盥洗器具的黄花梨高脚案几,直线距离并不短,足有十余步。
这十步,在拓跋玉眼中,此刻却如同丈量着某种无形的张力。
她看着寒玉纤瘦的背影迈过落地罩的门槛,踏上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
那身影在空旷的外厅里显得格外渺小、孤单,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平稳。
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铜盆里的水面在行走间终于漾起了细微的涟漪,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在她素色的裙裾上投下晃动的水影。
寒玉的步不快不慢,头始终保持着微垂的姿势,目光只落在身前两步的地面上。
拓跋玉注意到,当她经过那只五彩珐琅瓶时,脚步没有丝毫迟滞,肩背的线条也没有任何变化。
寒玉走到靠墙的高脚案几旁。案几上,另一只盛着温水的铜盆正氤氲着稀薄的白气。
旁边整齐叠放着松软的素面巾帕、盛着青盐的玉盒、装着玉容膏的瓷罐和一个白玉柄的鬃毛牙刷。
她先将手中那盆冰冷的残水倾倒入案几下方的木桶,出轻微的“哗啦”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随即,她用一块干净的细葛布迅擦拭干净空盆的内壁,然后才端起那盆温水,又取了一条巾帕搭在臂弯,再拿起牙刷和青盐盒。
动作麻利,有条不紊。准备妥当,她转过身,依旧低垂着头,端着满盆的水,又往回走。
同样的十余步路。这一次,拓跋玉的目光更多停留在寒玉端着温水盆的手上。
那双手很稳,水面只是微微晃动,几乎没有溢出,脚步节奏与前次无异。
当她再次穿过落地罩,回到铺着地毯的内室时,拓跋玉才缓缓收回了视线,目光投向菱花镜中自己模糊的容颜。
镜中人眉眼依稀可见精致,但眼底藏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寒玉将温水和洗漱用具轻轻放在梳妆台旁的一个矮几上。
“王妃,温水备好了。”她的声音依旧轻而平稳。
拓跋玉点点头,正要伸手去试水温。
“嗯……”忽然一声沉闷低哑、带着浓重鼻音和骤然惊醒的慌乱轻吟,猛地从拔步床方向传来!
拓跋玉的手指僵在半空。床帐之内,白战在混沌的深渊边缘翻腾。
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内室中任何细微的声响,将他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拽醒的,是另一种更原始的、源自身体深处的不适与警觉。
或许是酒精和药物残留带来的头痛与心悸,或许是梦中纠缠不休的刀光剑影与朝堂倾轧,又或许是……身畔那片骤然消失的温度与重量。
几乎是本能,在意识尚未完全挣脱梦魇的桎梏时,他那习惯于在战场上瞬息决断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在身旁摸索起来。
锦被之下,丝滑的缎面枕头尚有余温,但那应当属于妻子身体的凹陷处,此刻却空空荡荡!
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幽兰气息的温热躯体,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恐慌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心脏!
“玉儿?!”一声惊骇的低吼猛地冲破喉咙,带着宿醉的嘶哑和无法掩饰的惊惧。
几乎是同一刹那,白战如同被强弩射出的箭矢,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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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壮的手臂带着狂暴的力量,“哗啦”一声狠狠扯开了厚重的床帐!
薄如蝉翼的鲛绡帐幔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垂落的丝绸出凄凉的呻吟。
他甚至来不及低头去找靴子!赤着的大脚带着战场上踩踏过尸山血海的蛮力,“咚”地一声重重踏在冰凉坚硬的紫檀木脚踏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内室炸响,震得博古架上的几件小玉器都微微摇晃!
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却丝毫未能浇熄他胸腔中腾起的、足以燎原的恐慌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