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熬不住那如同深海漩涡般将他疯狂拖拽的困倦。没有丝毫犹豫,掀开床榻外侧那床厚实温暖的锦被一角,俯身钻了进去。
被褥内尚带着妻子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兰草熏香和药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冰凉柔软的身体揽入自己宽阔而温热的怀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
手臂绕过她的颈后,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轻轻覆盖在她因怀孕七个月而高高隆起的肚腹上。
掌心下,是妻子腹中那个顽强跳动的小生命。隔着薄薄的寝衣和肚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柔软的弧度,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胎儿微弱而有力的胎动。
一下,又一下,像是回应着父亲的触摸,又像是宣告着生命不屈的力量。
这鲜活的生命搏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牢牢地系住了白战那颗饱经忧患、几乎要被疲惫和恐惧撕裂的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欣慰、沉沉的后怕以及深沉疲倦的巨大安心感,像温暖的潮汐,彻底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
这安心感沉重如山,瞬间压垮了白战强撑的意志。他低下头,在拓跋玉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柔、带着无尽怜惜的吻。
之后,将脸埋在妻子散着清冷气息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
几乎是下一秒,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深深阖拢。
如影随形的黑暗温柔地拥抱了他,将白战迅拖入无梦的、深沉的睡眠之中。
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终于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地、彻底地舒展开来。
臂弯中的妻子,掌心下的生命,是他此刻唯一也是全部的慰藉与依靠。
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便取代了房中所有的细微声响,成为这片寂静空间里最安稳的韵律。
?窗外,夜色阑珊。?
北风似乎小了些,依旧在枯枝间穿梭,出呜咽般的低鸣。
清冷的月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吝啬地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院落模糊的轮廓和高墙上枯藤的影子。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庭院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短促而凄清的啾鸣,孤单地回荡在寒冷的夜风中,更添几分萧瑟与苍凉。
?外间,楚言、浮春与白念玉三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圆桌旁,正沉默地用着简单的晚食。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肴:一盘清炒的时蔬,一碗蒸得嫩滑的鸡蛋羹,一碟酱瓜,还有半锅楚言端回来的、给主上剩下的白粥,此刻也被他们分食着。
气氛凝重如同铅块。谁都没有说话,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
只剩下碗筷偶尔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三人各自咀嚼吞咽的细微声音。
楚言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主上威吓的余悸中。他捧着手里的粗瓷大碗,埋头大口扒拉着碗里的粥。
咀嚼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和用力,仿佛要把那点残余的恐惧随着食物一起咽下肚去。
眼神还有些飘忽,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瞟向内室紧闭的房门。
浮春则吃得慢条斯理。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疲惫,眼下的青黑比白天更深了。
她小心地夹起一点蔬菜,又用勺子舀了些蛋羹拌在粥里,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间带着侍女特有的细致和规矩。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一旁沉默的少年。
白念玉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低着头,几乎只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小碗粥和几根酱瓜,吃得心不在焉。
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拿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母亲重伤昏迷、父亲疲惫欲死的样子,以及昨夜山林中那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年轻的心头。
食物的味道对他来说如同嚼蜡,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少年眉宇间那份过早承受的沉重,看得浮春心中一阵揪痛。
一顿压抑的晚食,在沉默中草草结束。
浮春默默地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楚言也放下碗,习惯性地想帮忙,却被浮春用眼神制止了。
她低声说:“楚大哥,你和少主先歇着,我来收拾。”
楚言点点头,也没坚持。他走到外厅靠墙摆放的一张宽大圈椅旁坐下。
这张圈椅是由硬木制成,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是守夜人常坐的位置。
他从腰间解下佩刀,轻轻地放在伸手可及的地上,身体向后靠去。
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满身的疲惫和紧绷都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