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寒意深入骨髓,竟比塞外最酷烈的暴风雪还要冰冷刺骨。
他死死地盯着拓跋玉平静安详的睡颜,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真的羽化登仙,消失在眼前这片朦胧的光晕里。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强大意志。
那是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朝堂上抗衡明枪暗箭都未曾有过的软弱和绝望。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与不舍交织的顶点,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汹涌地冲上他的眼眶,灼热滚烫。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如此失态,一滴冰冷的、晶莹的泪珠,已然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它沿着他刚毅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凿般的脸颊,划出一道湿热的轨迹。
最终在下颌处凝聚,无声地滴落,砸在脚下厚密的地毯上,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他整个人僵立在床前,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高大的身影在珠光月影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单薄和脆弱。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贪婪地、绝望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带来的细微起伏,仿佛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殿内的漏刻滴答声遥远得如同隔世,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终于,遥远的天际,那最深沉、最浓重的墨蓝色夜幕边缘,被一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淡金色悄然撕裂。
那抹淡金如同融化的金液,迅晕染开来,不断扩张、蔓延,以无可阻挡之势驱散了长安城上空最后残留的黑暗。
“轰!”
一片磅礴壮丽、喷薄欲出的赤金色光芒骤然?炸裂开来。似三十三重天的兜率宫内,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轰然倾覆。
滚烫的金液洪流挟焚天之势奔啸席卷,瞬间淹没了沉睡的长安城。?
?刹那间,巍峨的城楼在洪流中显形,沉默的屋脊被镀上流动的火焰?。
那光芒如此炽烈而霸道,?蛮横地烫平了最后一丝夜的褶皱?,将每一片青砖灰瓦、每一道飞檐斗拱都从阴影的桎梏中粗暴地解放出来。
黑暗如脆弱的薄冰,在光流的冲刷下出无声的悲鸣,瞬息之间消融殆尽。
?光潮淹没朱雀大街冰冷的石砖,涌入曲江池静默的水波,渗透千门万户紧闭的窗棂?。
沉睡的石兽在强光中睁开眼眸,檐角的铜铃宛若被灼热的气息唤醒,无声地嗡鸣。?
整个长安城,从皇城宫阙到寻常巷陌,都在这赤金洪流的冲刷下褪尽了铅华,显露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轮廓。
如一头蛰伏千年的巨兽,在光明的烈焰中抖擞着嶙峋的脊骨,昂起了头颅?。
?光芒持续奔涌,源源不绝,从最初的爆裂渐次沉淀为一种辉煌的恒定。?
天幕彻底燃烧起来,赤金的核心淬炼出更为纯粹、更为灼目的金白。
好似有亿万支无形的号角在云端齐鸣,宣告着暗夜的终结与白昼的降临。?
卯时三刻,白战动了。他身形微晃,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桎梏,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那片萦绕着温香与安宁气息的纱帐旁移开。
脚步落在地毯上,几乎无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尚未消散的心悸之上。
那滴泪痕早已干涸在他冷硬的颊边,只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浅痕,宛若他内心深处被那彻骨的恐惧撕开后,强行弥合的伤口。
穿过内室与外厅相隔的珠帘,细碎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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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不破帐内的沉眠,却似敲打在他自己空洞的胸腔。
外厅里,烛火已残,天光初透,将窗棂的雕花投下淡青的影子。
守夜的侍女垂侍立,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黎明清冽的寒意。
白战站定在厅堂中央,俨如一尊刚从风雪中归来的石像,周身还挟裹着未散的凛冽与孤寂。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打破了沉寂:“锦书。”
侍立一旁的贴身丫鬟锦书闻声,立刻屈膝行礼,姿态恭谨:“王爷。”
白战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穿透紧闭的殿门,望向那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似在确认时光的流逝,确认自己必须离去的现实。
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过,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王妃醒来,莫要急着扰她。”
锦书低眉顺目:“是,王爷。”
“让她先用朝食,”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太医的叮嘱。
又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遗漏了半分能护她周全的细节,“仔细些,要温热的,易克化的。”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加重了些,清晰地吐出时间,“用完后,让她歇息两个时辰,务必等足两个时辰。”
锦书感受到那话语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头垂得更低,声音愈恭谨:“奴婢记下了。”
白战的目光最终收束,落在锦书低垂的髻上,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所有的松懈,“方可用安胎药。药性寒凉,空腹伤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