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要走,无异于军魂离体。日后谁还能在朝堂之上为他们这些浴血边关的将士仗义执言。
谁还能震慑那些克扣军饷、打压军功的宵小之辈,谁能带领他们打出下一个辉煌的胜利,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一种前途未卜的悲凉和强烈的被抛弃感,攥紧了这些铁血汉子的心脏。
他们看向白战的目光,充满了难以割舍的忠诚和深深的迷茫。
这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只是一瞬间,又好似已历经千年。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承载着数百人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空气凝固成的巨大冰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肩上、心上。
冷汗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的中衣,粘腻冰冷。
有人感觉自己的膝盖在微微抖,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有人感觉喉咙紧,窒息感越来越强。
殿角的铜漏,那精准记录着帝国时间的古老仪器,水滴落入莲叶承盘中的声音。
“嗒”。在绝对的沉寂中,这一声细微的“嗒”,如同惊雷般清晰。
宣告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止,只是被这巨大的震惊强行拖慢了脚步。
“嗒……”又是一声。这声音像是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就在这寂静即将到达极限、濒临崩溃,空气仿佛要因承受不住内部巨大的压力而轰然爆裂的临界点。
年轻的皇帝,那置于鎏金龙扶手上、紧握得青筋暴起的手,终于……极其缓慢地,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地,松开了。
那只手松弛下来,重新恢复了帝王应有的、看似从容的姿态,只是微微的颤抖依然难以完全抑制。
珠旒之后,那紧抿成直线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极其细微地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大太监总管李德全,那一直低垂的眼皮,也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浑浊而锐利的目光,不再是仅仅盯在白战身上,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探询的意味。
悄然扫过下方死寂一片的群臣,似乎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指令,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白战高举笏板的身影,依旧如山岳般矗立,没有丝毫动摇。
周遭的一切凝固、挣扎、惊惧、算计,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条通往漠北烽烟的道路,和眼前珠旒之后那道需要他守护的年轻身影。
尽管这道身影的主人,似乎并不理解他此行守护的真正意义。
宣政殿内,那令人心悸的死寂,终于被这细微的变化撕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风暴,仍在酝酿。下一刻,是雷霆震怒?是挽留安抚?是群臣哗然?还是……更深沉的死寂?无人知晓。
帝国的心脏,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之内,因一位亲王的请辞,停止了跳动,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沉重而艰难的下一次搏动。
“朕——准了。”?
御座阴影里,帝王低沉的声音终于碾碎了死寂。
那两个字裹着金石的寒意,在空旷大殿中砸落,震得蟠龙柱上的髹漆都似在颤抖。
他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目光却如冰锥般刺向丹陛下跪伏的身影。
话音落下的刹那宣政殿内陷入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
那声冰冷的“准”字仿佛还在鎏金蟠龙柱间滚落,砸在每一块金砖地缝上,如无形的牢笼锁死四方。
“臣——叩谢天恩。”?
白战以额触抵冰冷的金砖,沙哑的嗓音似锈刃刮过石面。
谢恩时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咽下的不是“皇恩浩荡”,而是塞外裹着沙砾的寒风。
??起身时,左手无意识地按向腰侧,那里还残留着昨夜妻子情动时咬下的齿痕。
此刻在衣袍下隐隐烫,似在灼烧他半生铁甲换来的这点荒唐暖意。
白战退至武官列末,身躯绷直如待射之弓。阳光穿透菱花槅扇,将他影子钉死在御座丹陛前,像一道未拭净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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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总管李德全垂手立在蟠龙柱的阴翳里,拂尘银丝在指间捻成惨白的漩涡。
他眼睑半阖,目光却如刮鳞刀般剖过白战腰间的玉带銙——那青金石上蒙着层薄灰,倒似把边塞的风沙都碾碎在了金銮殿的光尘中。
“蠢货……”李德全舌尖抵住上颚,将讥讽压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吐息。
皇帝允准请辞时摩挲玉扳指的频率,比处置贪墨案时快了半分。
这位将军当真以为自己是“功成身退”?漠西准噶尔部正在集结马队。
锦衣卫总指挥使的位子空悬三月,陛下此刻放虎归山,分明是要借他这把钝刀再劈一次边关。
他袖中密报已烙进骨髓:白战副将昨夜密会文渊阁大学士张仲庭
此刻余光扫过张仲庭绛紫仙鹤补服下微弓的脊背,李德全唇角浮起冰纹。老狐狸的棋局,也该添把火了。
张仲庭的笏板在掌心转了个微妙的弧度。象牙温润的触感压下指尖震颤,却压不住眼底翻涌的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