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战已立在帘外,指尖犹沾马厩草屑,手臂却悬在门框边,一时竟不敢进。
里间传来拓跋玉绵长的呼吸,他忽地解下大氅挂上木椸,甲胄未卸,军靴便踏过青砖,凉意自靴底往上窜。
“王爷?”浮春欲行礼,被他抬手止住。
帘栊掀起的刹那,一缕阳光斜切而入,破开昏昧。
光尘里,白战屏息落坐床沿,手中紧攥着一方丝帕,正是今早妻子为他拭汗所用,帕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温。
此刻那帕角晕开深色汗渍,却被他极仔细地折拢,小心掖入袖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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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素绢,绢上并蒂莲还是大婚时拓跋玉亲手所绣,随他征战十年,绢边早已磨出细绒,却始终紧贴心口。
门扉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合拢了外间最后一线天光,也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浮春这才敢轻轻吁出一口气,指尖还残留着先前递针时捏出的湿意。
她转身,步履放得极轻,挪到绣花凳旁,俯身凑近打盹的李嬷嬷耳畔,声音压得低如蚊蚋:“嬷嬷,嬷嬷醒醒…王爷…王爷回府了,现下…正在里头瞧着王妃呢。”
李嬷嬷一个激灵从迷蒙中惊醒,浑浊的老眼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旋即被巨大的惊惶填满,慌忙就要起身,却被浮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
锦书也无声地靠过来,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俱是屏息垂,连绣花绷子上的针尖都凝滞不动,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惊扰了内室的静谧。
王妃的玉体,经不得半点闪失,王爷此刻的心境,更如同覆着一层薄冰的深潭,看似平静,实则莫测。
她们只敢竖起耳朵,捕捉着帘栊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气息流动。
主卧的内间,暖帐低垂,沉水香细细焚烧后的余韵与药草苦涩的甘香交织萦绕,织就一张无形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网。
拓跋玉沉睡在锦衾深处,铺陈在枕上的鸦青色长宛如一匹上好的墨缎,衬得她露在被外的小半张脸愈苍白透明,如同易碎的薄胎白瓷。
唯有那蝶翼般浓密卷翘的长睫,随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在眼下投落一片小小的、安稳的阴影。
白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时间仿佛在他周身凝固。
军营里那个号令千军、一剑光寒十四州的铁血将军,那个目光所及之处能让骄兵悍将噤若寒蝉的煞神。
此刻敛去了所有锋芒与杀伐之气,深邃的眼眸里沉淀下来的,是平日里绝难窥见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稠柔情。
这万丈红尘,金戈铁马,似乎都在妻子这副沉睡的玉容前失了颜色,化作一片虚无的背景。
他高大的身躯包裹在冰冷的玄色鱼鳞细甲之中,甲片边缘反射着帐内幽暗的光。
散出金属特有的寒冽气息,与这帐内的暖香温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他凝视的目光里。
他保持着撩袍坐在床沿的姿势,像一头守护着领地的沉默雄狮,只有胸腔内那颗搏动的心脏,因为眼前人而跳得异常沉重、炽热。
光影在无声中缓缓流转,窗棂外投入的光线渐渐偏移、拉长,昭示着午时将尽。
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仿佛也沾染了焦急,在白战冷峻的侧脸上跳跃。
他终究不能再耽搁下去。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得不为的无奈。
他缓缓起身,动作放得极轻极缓,怕带起的微风都会惊扰床上的酣梦。
冰冷的铠甲甲页随着他的动作,出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内室显得格外刺耳。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下却未停,大步绕过屏风,掀帘而出。
外间,李嬷嬷早已垂手侍立,浮春和锦书也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备午食。清淡些,要软烂易克化的羹汤。”白战的声线低沉,带着惯有的命令式口吻,却刻意压低了音量,像是怕声音穿透了那层薄薄的帘幕。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并未停留,如同掠过空气。
“是,王爷!”李嬷嬷躬身应下,如蒙大赦般,立刻领着浮春、锦书躬身退下。细碎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回廊尽头。
几乎在李嬷嬷身影消失的刹那,白战已毫不犹豫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再次没入那暖香弥漫的内室。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急切,仿佛外间的空气都令他窒息,唯有这方寸之地才是归处。
他径直走到床边,那温暖馨香的源头。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住榻上纤弱的人儿。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去。冰冷的指尖在触碰到柔软温暖的锦被边缘时,微微一顿,随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掀开了覆在拓跋玉身上的锦衾。
一股混合着药香和女儿家特有暖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锦被下的拓跋玉只穿着一件素绢的寝衣,衣襟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小片莹白细腻的锁骨。
薄薄的衣料因沉睡而显出几分褶皱,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玲珑有致的腰身轮廓。
白战的眸色瞬间深暗了几分,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伸出的双臂,不再是战场上那种开山裂石的磅礴力道,而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