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和温柔的光芒,接着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与对丈夫的信任:“?香梦沉酣偎玉暖,?”这轻柔的诗句,宛如一声亲昵的耳语,道尽了孩子在她腹中恬静安睡的暖融景象。
随即,她话音一转,带着浅浅的笑意和期待:“大名等出生那日,你再给起也不迟。”
白战凝视着她认真的面容,那郑重交付“大名”权力的举动,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沉甸甸的暖流与责任感。
他微微颔,目光更深邃了几分,仿佛已在心中细细描摹未来的图景。
他低沉而有力地应和,仿佛一个庄重的许诺:“?待取锦檀缀麟袍。?”这句诗,七字铿锵,寄寓了他对未出世孩儿凌云之志、锦绣前程的深切期盼。
夫妻二人就这样依偎着,一问一答,低语着只属于彼此的私密情话,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温柔地融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脉脉温情。
呼啸的北风是这初冬最锐利的刻刀,卷着枯叶碎屑,打着旋儿撞在云起堂紧闭的菱花格扇窗棂上,出呜咽似的细碎声响,又徒劳地滑落。
堂内虽燃着数个兽口吞金铜炭盆,银霜炭幽幽地吐着橘红暖意,竭力驱赶着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寒气,但那丝丝缕缕的冰冷依旧顽固地盘踞在角落,尤其在人静时,便悄然攀上肌肤,刺入骨髓。
内室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雕花门无声地滑开一线,白战高大的身影裹着一身室内的暖融气息走了出来。
他步履沉缓,怀中稳稳横抱着一个裹在厚厚锦裘里的人。那裘衣是上好的玄狐皮所制,皮毛丰盈油亮,在堂内摇曳的烛光下流转着幽深的暗紫色光泽。
几乎将怀中人从头到脚都遮掩住了,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下颌尖俏,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弯疲倦的阴影,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白战的臂膀强壮有力,托着怀中人却显出几分异样的谨慎与轻柔,仿佛捧着一尊易碎的薄胎瓷。
他径直走向堂中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圈椅,椅背上搭着整张雪白的银狐皮褥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在圈椅里,动作轻柔地调整着裘衣的角度,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暖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裘衣下伸出一只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微蜷,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白战的目光在那手上凝滞了一瞬,随即敛去所有情绪,只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大手,轻轻覆在那只冰凉的手背上,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渡去自己的体温。
圈椅宽大,衬得裘衣中的身影愈单薄脆弱,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卷走的枯叶。
堂内的光线是精心调配过的柔和。高几上错落放置着几盏珐琅彩绘琉璃宫灯,烛火透过琉璃和水晶的折射,在地面投射出梦幻般的光斑。
暖黄的烛光跳跃着,勾勒出白战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眉峰微蹙,薄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深邃的眼眸低垂,专注地望着圈椅中的人影,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凝重,更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四周安静得只剩炭火偶尔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交织在这初冬的寒夜里,凝滞而沉重。
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然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紧接着,厚重的锦缎门帘被小心翼翼地打起一道缝,一股凛冽的寒气趁机钻入,引得靠近门口的炭盆火焰猛地一矮。
李嬷嬷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的脸率先探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浆洗得略显硬、颜色半旧的深褐色夹棉袄子,头上戴着同色的包头,鬓角一丝不乱。
她的眼神像鹰隼般迅疾地扫过堂内,掠过白战专注的侧影和圈椅中不动的人形,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随即又被惯常的恭谨和刻板所取代。
“王爷,晚膳备好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长期侍奉贵人特有的、掐着嗓子的沙哑,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随着她的话音,一串人影如同训练有素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云起堂。
七八个身着统一靛青色棉袄裤、梳着双丫髻或圆髻的小丫鬟,个个敛声屏气,低眉顺眼,脚步轻得仿佛踩在云端。
她们手中稳稳托着或大或小的朱漆描金双层食盒、温盅、提篮,沉甸甸的份量压得她们纤细的手臂微微颤。
寒风似乎追逐着她们挤进堂内,堂中暖融融的空气被骤然撕裂,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丫鬟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哆嗦了一下,有几个鼻尖和脸颊迅泛起了冻红。
她们不敢有半分耽搁,在李嬷嬷无声而严厉的目光指挥下,迅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将食盒轻放在靠近墙壁的红木长条案几上,打开盒盖。
瞬间,一阵浓郁的、混合着油脂香气和食物特有暖意的馥郁蒸汽蓬勃而出,短暂地驱散了侵入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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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摆膳程序。青花缠枝莲纹的盖碗被轻盈地捧出,揭开碗盖,里面是炖得浓稠如乳、点缀着碧绿青翠的碧粳米粥。
描金边白瓷盘里盛着切片均匀、薄如蝉翼、脂白肉红的火腿;桃花粉彩碟子中是堆叠整齐、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透过薄皮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虾仁。
掐丝珐琅的温盅里煨着清亮的老鸭火腿汤,汤面上浮着几粒金黄的油星和几片翠绿的莼菜叶。
还有松软金黄的栗粉糕、小巧玲珑的蟹黄汤包、几样精致的酱菜小碟……林林总总,铺满了整整一张大八仙桌。
食物的香气、热腾腾的白汽,与堂内原有的沉水香、若有似无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只属于富贵之家的暖香,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地位与此刻的安逸。
然而,在这香气氤氲的“繁华”之下,是丫鬟们紧绷的神经和冻僵的手指。
她们的动作虽快,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极致谨慎,生怕瓷盘相碰出丁点声响惊扰了贵人。
捧汤盅的丫头指关节因用力而白,指尖却冻得通红麻木;布菜的丫鬟手指僵硬,夹菜时几乎要屏住呼吸。
她们呼出的气息在进入堂内的瞬间便化为细小的白雾,鼻尖和耳廓冻得通红亮。
与堂内暖黄的灯光下白战那身华贵的锦绣貂裘、圈椅中那包裹在奢华狐裘里的身影,形成了无声而刺目的对比。
寒与暖,在此刻被一道无形的界限切割得泾渭分明。主子们承接着暖意融融的食物与关怀,而仆役们则在寒风中奔波,连维持食物温度都成为一种奢侈的奔波。
李嬷嬷全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门边,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丫头的手脚,监督着每一个盘盏的摆放位置是否合乎规矩。
她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比平日更加蜡黄,嘴唇紧抿着,嘴角的法令纹深刻如刀刻。
她同样感受到了那侵入的寒意,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抵御着那刺骨的冰冷。她的心思显然已不全在眼前的摆膳上。
目光数次看似无意地扫向圈椅的方向,又迅垂下,眉宇间积压着更深的忧虑。
当最后一道菜品:一个盛着翠玉羹的薄胎甜白瓷碗被稳稳放在桌上时,她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