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涌出的,是一股干净、清冽,带着淡淡草木清气与长久无人居住所特有的、极淡的“空”的气息。
楚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侧身让开。白战抱着拓跋玉,率先踏入院中,小院不大,一目了然。
地面是打磨平整的青石板,缝隙间生着绒绒的、饱含灵气的青苔。
院角有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此刻并非花期,枝叶却苍翠欲滴。
树下有一张圆形石桌并几个石鼓凳。正面是三间开的小小屋舍,门窗紧闭,但窗棂木料油润,不见丝毫腐朽之态,显然一直被某种力量精心维护着。
推开正屋的门,光线涌入。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眼便能望尽。正中一张四方小桌,两张圈椅。
靠墙一张长条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套洁净的素白茶具和一个插着几枝干枯却形态奇倔莲蓬的青瓷瓶。
左手边一道素纱屏风将其后的空间隔开。整个房间纤尘不染,木器家具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清新,绝非荒废之所。
白战的目光在屋中迅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感慨,还有一丝物是人非的疏离。
他抱着拓跋玉,步履沉稳地绕过那道素纱屏风。屏风后,一张旧式的木床榻映入眼帘,床边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青铜烛台。床榻朴素,帷幔也是素色的细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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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战本欲将妻子小心安放在床榻之上。然而,就在俯身的一刹那,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枕席上。那布料,那花纹……如此熟悉!这正是他当年离开蓬莱返回西海龙宫时,随手叠好留下的那一套!
数百年沧海桑田,龙宫都几经修缮,这床铺竟……竟保持着他离去时的原貌!
被褥虽然极其干净,显然有人定期以仙家洁净之法打理,没有一丝尘埃霉斑。
但那布料在漫长岁月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陈旧的色泽,一种凝固的、属于过去的时光气息扑面而来。
白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玉儿现在如此虚弱,怎能让她躺在这停滞了数百年的旧物之上?纵使洁净,却也沾染了太多属于“过去”的、属于他的孤寂气息。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他抱着妻子的手臂紧了紧,毫不犹豫地直起身,再次绕过屏风,回到了外间。
他的目光落在窗边一张宽大的老藤椅上。那藤椅编织得异常厚实,椅背很高,铺着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柔软的素色坐垫。
旁边还有一张同样古朴的木凳。藤椅沐浴在窗外透进来的、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余晖中,显得温暖而安稳。
“就让她在这里吧。”白战低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三人交代。
他走到藤椅旁,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极其轻柔地将拓跋玉安置在那张宽大的藤椅上,仿佛放下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琉璃盏。
他仔细地为她调整好颈部的角度,确保她呼吸顺畅,又将一缕滑落脸颊的青丝轻柔地别到她耳后。动作间,那份刻骨的温柔与之前战场上的悍勇判若两人。
安置好妻子,白战自己则拉过那张紧挨着藤椅的木凳,默默地坐了下来。
他坐得笔直,恍若守在关隘上的哨兵,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拓跋玉苍白宁静的侧颜上。
宽厚的手掌下意识地轻轻覆上她搭在腹部微凉的手背,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渡送过去。
浮春、楚言和白念玉三人,在白战抱着拓跋玉绕屏风又出来时,便已无声地跟进了屋内。
此刻见白战坐定,他们也各自默默寻找位置。浮春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角落,那里光线较暗。
她垂手而立,目光担忧地落在拓跋玉身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系带。
楚言则选择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既能观察到屋内情形,又能兼顾门外动静,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身体微微绷紧,宛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白念玉有些无措,他看了看父亲专注而凝重的背影,又看了看沉睡中的母亲和雕像般的楚言、浮春。
最终轻轻走到那张四方小桌旁,拉出一张圈椅,尽量不出声音地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腰背挺直如松。
他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承载了父亲少年时光的居所,简朴得近乎清寒,却又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净与……孤寂?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种绝对而微妙的寂静。檀香早已燃尽,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尾调。
窗外的霞光正飞褪去瑰丽的色彩,沉入靛青的暮霭。
偶尔有归巢的灵鸟出一两声短促的啼鸣,或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细响,反而更衬得室内的落针可闻。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白战全部的注意力都系于藤椅上的爱人,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起伏。
浮春只恨自己不能代替王妃受苦,所有的念头都绕着如何照顾好女主人的身体打转,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楚言的职责就是护卫与等待命令,主上不言不动,他便如山岳般屹立,屏息凝神,感知着周遭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白念玉更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沉重而奇特的氛围,面对沉默如山却散着无形压力的父亲。
他心中充满了少年人对父亲的敬畏、对母亲病情的忧虑,以及身处陌生父亲旧居的拘谨,让他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
时间,在这片被仙灵之气包裹的寂静空间里,仿佛被拉长了,凝固了,流动的空气都变得滞重。
唯有窗外最后一线残阳的余烬,在青石板地上缓缓移动,将那藤椅、木凳和守候者雕塑般的影子,在洁净的地面上拉得斜长而孤独。
楚言如刀削斧劈般的侧脸纹丝不动,只有眼角的余光在寂静中悄然扫过屋内每一处角落,确认安全无虞。
浮春绞着衣角的手指微微白,每一次藤椅上传来一丝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都让她心头一紧。
白念玉的目光则在屋内无声地巡梭,从父亲那宽阔如山岳却此刻因紧绷而显得格外冷硬的肩背。
缓缓移向藤椅上那张苍白虚弱、却依然带着惊人美丽的母亲的脸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