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漆黑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吞噬了每一寸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拓跋玉几乎是本能地往白战怀里缩了缩。这纯粹的、沉重的黑暗,轻易便勾起了她多年前被囚禁、被恐惧支配的可怕回忆。
那些阴冷的石壁,青白扭曲的面孔,怨毒的眼神……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
白战清晰地感受到了妻子的颤抖。他一手稳稳托着她,另一只手迅探入袖中乾坤袋。
指尖微光一闪,一颗龙眼大小、温润柔和的夜明珠便出现在掌心。
柔和的光晕似水流,缓缓流淌开来,驱散了门边一小圈的黑暗,投下朦胧的光影。
光晕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仿佛流淌的星河。借着这微弱的光,屋内的景象初现端倪。
正前方是白战平日闲暇煮茶时常坐的那张宽大藤椅,此刻空荡荡地安置在角落,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散乱地堆着几卷翻开的医书和干枯的草药标本。
再往里,视线便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依稀能看到衣柜高耸的轮廓,像一个沉默的卫兵。
白战抱着拓跋玉,踱步进屋。脚下的木地板传来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夜明珠的光芒有限,仅仅能照亮他身周几步的范围,四周依旧是深沉的未知黑暗。
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长时间无人居住的空旷感。他走到藤椅旁,动作异常轻柔地将拓跋玉放下,让她靠坐在柔软的藤条编织的椅背上。
藤椅出轻微的承重声。拓跋玉坐稳,身体依然有些虚软,她勉强抬起眼皮,借着夜明珠朦胧的光,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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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侧脸在珠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挥之不去的冷峻,下颌线紧绷,唯有眼底深处。
似乎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她先前那抹笑意而生的柔和暖意,但此刻也被眼前的漆黑和未知带来的警惕所覆盖。
他脸上那几点被楚言溅上的泥污早已干涸,在珠光下显出深褐色,与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形象格格不入,却平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和方才那场荒诞闹剧的痕迹。
“玉儿,”白战的声音低沉,刻意放柔了,在这寂静中却依旧显得清晰,“你先乖乖躺好,别乱动。”
他将手中那颗散着温润光华的夜明珠小心地塞进拓跋玉微凉的手中,“拿着这个,亮些。”
夜明珠入手温润,驱散了一丝掌心的寒意和心中的不安。拓跋玉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握紧了这颗小小的光源。
珠光映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脆弱。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抱怨这彻骨的寒冷,也许是询问儿子的下落,也许是担忧浮春和楚言……
但最终,所有的言语都被沉重的黑暗和身体的疼痛堵在了喉咙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倦怠。
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那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委屈和一丝未能完全释怀的埋怨情绪。
“嗯,好。”
两个字,轻飘飘地从唇齿间溢出,却像叹息,干涩而微弱。
除此之外,再不肯多施舍一个音节。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只是将握着夜明珠的手放在膝上,任由那团柔和的光晕照亮自己膝盖下方一小片区域,恍若将自己隔绝在光晕之内的小小世界里,吝啬地隔绝了外界,也包括他。
白战清晰地听到了那声近乎敷衍的“嗯,好”,也看到了她迅垂下的眼帘和紧握明珠、指节微微白的手。
那是一种无声的抗拒,一种用沉默筑起的藩篱。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
他知道她的委屈,她的恐惧,她的伤痛,更深知今夜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追根究底,是他未能护她周全,才让她落入尴尬的境地,饱受精神折磨。
这份自责犹如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心。他更知道,她此刻的沉默并非无理取闹,而是身心俱疲至极点后的本能退缩。
也许……还掺杂着对之前某些事的怨怼?他想起她孕中的孤灯寒夜:他在千里外的杀伐声里,铁甲凝霜,终是错过了帐中期盼的眼,想起……他不敢深想。
千言万语涌到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脆弱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
随即,利落地转身。夜明珠的光晕随着他的离开,只照亮了拓跋玉孤零零的身影和藤椅一角,更多的地方重新陷入了朦胧与昏暗。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步伐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一步步走向屋内更深的黑暗。
他的目标是角落那张放置烛台的方案。方案上,一只古朴的黄铜烛台静静地矗立着,半截残烛凝固着暗红色的烛泪。
像凝固的血泪,冰冷而僵硬。旁边散落着几根未使用过的白烛。
白战伸出手,指尖捻起一根白烛。动作看似寻常,却带着一种惯于掌控力量的精准。
他无需火石,只将指尖靠近烛芯,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炙热内息自指尖无声透出。
刹那间,烛芯猛地一跳,一小簇橘黄色的温暖火苗便“噗”地一声燃了起来,驱散了方案周围一小圈的寒意与黑暗。
涤尘居内,烛火在沉重的寂静中不安地跳跃,将白战与拓跋玉默然相对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拉长,凝固。
空气仿佛粘稠的琥珀,封存着所有未尽的言语、沉埋的旧痂与此刻无声的沉重。
拓跋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要从中捕捉一丝暖意。
白战如山般端坐,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唯有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指节,泄露着一丝被压抑的躁动。
沉默本身成了第三个人,盘踞在两人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敲打一口无声的钟。
就在这时,一点微不可察的震动,自白战置于桌沿的佩剑柄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