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此处。”他丢下这句简短的命令,甚至无暇再多看一眼龙蛋的异状,便霍然转身。
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通往内室的门廊阴影里。
留下外厅三人,在摇曳烛火与沉甸甸的夜色中,守着那枚牵动人心的龙蛋。
内室的卧房,比之外厅更为幽暗、沉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未散的血腥气,混杂着汤药的苦涩和一种……死寂般的凝滞感。
只有一盏小小的长明灯在角落的案几上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的空旷与冰冷。
借着这微弱的光,敖烈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妻子——拓跋玉。
她没有如他想象中安然沉睡,或是虚弱地倚靠着软枕。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宽大的沉香木床榻边沿,面对着门口,身影单薄得如同一张被抽去了骨血的皮影。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素色中衣,长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边脸颊,梢还带着生产时汗湿的黏腻。
她的肩膀微微垮塌,脖颈呈现出一种无力的弧度,整个身体僵硬得没有一丝活气。
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犹如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失去了所有灵魂的玉雕。那浓重的血腥味,正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上散出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敖烈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从未见过玉儿这般模样。
即使是当年身受重伤,她也从未失去过那份倔强的生机。
眼前的景象,比他面对九头相柳残魂时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玉儿?!”敖烈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一个箭步便抢到床前。
他甚至不敢用力,仿佛面前的人儿是极易破碎的琉璃,只是伸出双臂,极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僵硬的身体整个搂入怀中。
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让他心胆俱裂。
“玉儿?玉儿?你醒了?看看我?可还有哪里不适?”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哄劝和难以抑制的焦灼。
他试图看清她的脸,但散乱的长遮挡着,只能看到一小片毫无血色的侧颊皮肤,和那紧抿着、同样失了颜色的唇。
怀中的人,没有丝毫回应。没有挣扎,没有依偎,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他臂弯里,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偶。只有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敖烈。他猛地抬头,朝着门外厉声咆哮,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躁与惊怒:“浮春!滚进来!立刻将床铺整理干净!换新的熏笼!要快!”
吼声在沉寂的卧房内回荡,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他等不及浮春应声,更等不及她进来收拾。
妻子身上残留的血污和冰冷,以及那死寂的状态,都让他无法再多等待一秒。
他双臂用力,以一个极其稳固又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将拓跋玉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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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冰冷,头无力地垂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散乱的黑瀑布般垂下。
敖烈抱着她,像抱着世间最珍贵也最脆弱的珍宝,大步流星地穿过卧房,径直走向卧房左侧的净室。
沉重的脚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急迫。
净室的门被他一掌推开。浴池中的水是从云梦山引下来的温泉水。
温暖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宁神安魂的药草清香,立刻扑面而来,驱散了卧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血腥。
巨大的汉白玉浴池内,?这引自云梦山深处的泉水?水温恰到好处,水面氤氲着袅袅白雾,如同仙境瑶池,?隐约间似乎还流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大地的温润灵气。
敖烈抱着拓跋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跨入了温暖的池水中。温热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两人。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到池心水较深的位置,然后缓缓坐下,让温热的池水慢慢浸没两人的腰身。
拓跋玉依旧被他紧紧圈在怀中,坐在他的腿上,上半身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侧。
温热的水流刺激了她冰冷的肌肤,那僵硬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丝,但依旧没有任何主动的动作或反应。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氤氲的水汽中纹丝不动,像两片栖息在雪地上的蝶翅。
敖烈的心,一半被这微小的“软化”稍稍安慰,另一半却因她持续的沉默而揪得更紧。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一遍遍告诉自己:先暖身,玉儿的身体冰得像块寒玉,必须先让她的血脉活络起来,其他的……其他的等她暖和过来再说。
他不再试图和她说话,只是用自己身体的温度,用这池温热的汤水,无言地、固执地温暖着她。
一只手臂稳稳地环抱着她的腰背,防止她滑落;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掬起温热的池水,淋在她露在水面外的肩膀、颈项和手臂上。
温热的水流顺着她苍白细腻的肌肤蜿蜒而下,带走一些凝结的汗渍和微不可查的血痕。
他的动作专注而充满耐心,每一个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之珍。
净室内,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将两人朦胧地笼罩,时间仿佛在这一方温热的天地里变得粘稠而缓慢。
敖烈刚毅的下颌线条紧绷着,金棕色的眼眸低垂,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怀中人苍白脆弱的脸上,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心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是的,恐惧。这情绪陌生而尖锐,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作为一族之主、作为强者惯有的坚硬外壳。
他见识过尸山血海,直面过上古凶魂,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怀中这具冰冷、沉默、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躯体所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