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所感,一阵邪风乍起,卷起满地尘沙往人面上扑来,顾连舟眯了眯眼睛,便见那面白布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底下方脸阔口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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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倒真叫宋岐灵打听出点门道来。
被问话的是位宿在街头的乞儿,亦被称作“消息通”,是西街这一带有名的包打听。
接了宋岐灵的铜板,“消息通”抻了抻腿,擡手往鸡窝似的头上抓去,“你说的那人我的确见过,就前些日,天儿还要再冷些的时候,那人从我跟前走过,丢了半块吃剩的窝头给我,整个人冷冰冰的也不说话,简直比我这老头还要古怪。”
顾连舟闻言往前行了一步,颇为急切道:“你可知这人往哪儿去了?”
擡头看了眼说话之人,“消息通”咧嘴一笑:“看着是往平康坊去了。”
宋岐灵忙问:“平康坊是什麽地方?”
闻言,“消息通”往身後的墙上倚去,冲远处擡了擡下巴:“沿着这条街往前,在道路尽头往南行约百三十馀步,便遇一狭洞,穿过去便是平康坊。”
说得倒是详尽,可到底没讲清楚那平康坊是什麽地方。宋岐灵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见这位“消息通”已然闭上眼睛假寐,临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下。
她直起身,与顾连舟对视一眼,道:“师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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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道路尽头,二人果真在墙根的杂草後见到了那个“狭洞”。
宋岐灵蹲下身去,看着眼前的狗洞轻啧了声:“也不知师叔是如何钻进去的。”
他们双臂健全尚且艰难,遑论只馀一根手臂的病弱师叔。
所幸这狗洞不算太矮,二人只跪行片刻,便见到前头的光亮来。
狗洞後是低垂的绿色丝縧,宋岐灵直起身,撩起眼前的柳枝,看向眼前的景色。
却见道路两侧种满了柳树,而在柳树之後,一条碧波荡漾的湖水横在二人面前。
四下寂静无声,恍若与世隔绝。
宋岐灵原地转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心中愈发觉得荒唐:“万事通莫不是诓我们的罢,这哪儿来的平康坊?”
听名字怎麽说也是个热闹的地界,可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简直可以用“荒无人烟”形容了。
盯着空空如也的贴墙窄路,宋岐灵轻叹一声,动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忽见顾连舟竖起食指抵在唇畔:“嘘。”
宋岐灵:?
盯着师弟的举动,她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除去风拂柳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间的呼吸声,便只剩下那微弱的……丝竹声?
宋岐灵缓缓睁大了双眼。
她转过身去,看向湖面。
但见浮光静影丶一色澄空的湖面之上忽起涟漪,一艘画舫由远及近,向着岸边缓缓驶来。
那丝竹之声便是从船上传来。
这画舫足足有三层楼房之高,其上朱栏倚户,彩幔垂檐,煞是壮观。
离得近了,便可看见画舫口上悬挂着一黑底金字牌匾,上头龙飞凤舞镌了三个大字,正是“平康坊”。
真是怪哉。
平康坊不是街道,竟是艘来去自由的画舫。
莫不是下笔有误,错将“舫”字写成了“坊”字?
愣神间,那画舫已然靠岸停稳,一位身着蜜合色薄衫的年轻男子施施然走下船来,面向二人行了一礼,嗓音婉转道:“两位郎君可要上船?”
宋岐灵盯着男子面上的薄粉恍惚了片刻,忽听师弟重重一咳,这才清醒过来,正色道:“自然是要上船,烦请带路。”
“随我来。”男子转过身,轻撩衣摆,擡脚踩上船板。
见状,宋岐灵连忙跟上。
许是鲜少登船,没有经验的缘故,宋岐灵右脚刚踩实,便觉船身往上浮去,一时间整个人失了平衡,险些踩空摔落。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及时伸出,在腰间托了一把。借着这股力道,宋岐灵终于双脚着地,上了画舫。
甫一站定,她便转过身去,朝师弟伸出手。
顾连舟垂眸,盯着近在咫尺的手怔在原地。
“还愣着做甚?快上来啊。”宋岐灵伸手往前探了探。
却见这人缓缓擡眼,答非所问道:“师兄,你不生我气了?”
宋岐灵未能料到师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出这种问题,静默片刻後,很是无奈道:“你把我当什麽了?我的气量哪有那麽小?”
不等师弟反应,她往前倾了倾身体,继而猛地攥住顾连舟的手,朝自己方向拉来。
船身晃了一瞬,师弟亦顺着力道飞速靠近,须臾间,面前罩下一片阴影,宋岐灵擡头,鼻尖自顾连舟的衣襟上蹭过。
只觉一股清洌的幽香涌进鼻间,不似皂角香,亦不似龙涎熏香,这气味倒是……像极了她吃惯的竹叶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