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岐灵正铺开一张黄纸,执笔蘸墨,下笔勾勒符纹,动作流畅,不带半分停顿,闻声应道:“是,她应当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说到此处,她笔尖稍顿,终于擡起眼看向顾连舟,那双总是清澈坦荡的眼眸里,此刻凝着一丝不安。
顾连舟猝不及防地与她的目光对上,微微一顿,旋即不动声色地挪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上。
宋岐灵迟疑地问:“东西……留下了麽?”
顾连舟摇头:“不曾,因师兄你不在的缘故,我将人遣走了。”
闻言,宋岐灵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垂下眼,目光落在笔下未成的符箓上。
笔尖继续游走,只是速度似乎慢了些许,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
“倒是我失约了。”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顾连舟解释,“是我的过错。”
先前本与万红绫说好了,若她不在家,便将那身新裁制的罗衫裹于布袋中,隔着墙头丢进院中便可。
想来今日恰好撞上了师弟守在屋里,进退两难,那身罗衫便如何也送不出了。
到底是女子装束,若非提前得到消息,万大小姐是不敢直接将东西交托于师弟的。
思及此,宋岐灵便有些心虚。
一味地瞒着师弟,让他错误地陷于这段有悖伦常的情愫里,终究是她的过错。
她并非没想过袒露自己的身份。
可不知怎的,每每话到嘴边,心里总没来由的慌乱。
师弟他若真有那龙阳之癖,那她这番举动,岂不是抡圆了胳膊打他的脸?
同她生气倒是其次。
怕就怕,师弟爱而不得,恼羞成怒,连带着他体内那个来路不明的妖受到刺激,给了它趁虚而入的机会,占据师弟的躯壳,彻底妖化……
浑浑噩噩挣扎了几日,她便在同万红绫逛街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按照自己的尺寸裁了身罗裙,这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她定是要坦白的。
只是她胆怯丶懦弱,还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她害怕失去师弟的依赖,怕他望向自己的眼中闪过厌恶,怕他……再也不理自己了……
思绪混乱,下笔便出了错,只见墨痕湮透黄纸,向四周散开。
“啊。”低呼了声,她眼疾手快地将这页黄符揉散,心虚地擡眼,却见顾连舟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并未察觉她这边的异常。
目光下移,落向他手中的墨锭与砚台,忙擡手将他拦住:“别再研磨了,墨汁太厚,一会儿该拉不开笔了。”
闻言,顾连舟神情一怔,顺着师兄的视线看去,忙不叠搁下墨锭,束手站在一旁。
“今日是怎麽了,怎的如此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宋岐灵随口问道,重新抽出张黄纸,提笔蘸墨。
话音落下,却不见回应。
宋岐灵心中疑惑,复擡眼看向师弟,却见这人神情严肃,眉头微蹙,分明是满腹心事的模样。
……她不过出门半日,师弟怎麽跟丢了魂似的?
她缓缓擡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顾连舟猛地回过神来,眼底的郁色还未来得及完全敛去,便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我无事,师兄不必担忧。”
宋岐灵:“……”
在他再三安慰下,她迟疑地低头,继续画符,可画了不到两笔,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擡起头来,“当真没事?”
顾连舟见她这般模样,那些翻涌的疑虑暂时被压了下去,倏尔笑出声来:“师兄,别胡思乱想了,你且安心画符,我去买些吃食回来。”
撂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出了房门,不忘细心地将门扉轻轻掩上。
宋岐灵望着那扇合拢的门,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师弟定有事瞒着她。
可他既不愿说,她也不好追问。
思来想去,只得将担忧压在心底,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符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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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南城一片寂静。
长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丝灯火也无,t只有一轮清冷的月亮悬在天心,在青石砖上撒下一地银白。
“笃丶咣咣——”
三更时分,锣梆声单调地响起,划破这过分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