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沉吟片刻,她一拍脑袋,懊恼道:“瞧我这记性,光顾着盯着你看,竟忘了为你点上唇脂。”
说罢,自妆奁下层取出一精巧的盒子,揭盖露出底下嫣红的膏脂,取来刷子替宋岐灵妆点。
如此打扮一番,宋岐灵已然“改头换面”。
万红绫拉着她起身转了两圈,欣然鼓掌道:“真漂亮,比我见过的姑娘们都要漂亮。”
听着她吹嘘,宋岐灵不以为意,笑着摇了摇头,往衣架走去,替自己挑两身素一些的衣衫,这才下楼结账。
二人刚踏出隔间,便见顾连舟斜倚在朱红廊柱前,指尖百无聊赖地拈着腰间环佩,玉饰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听见动静,他擡眼看来,墨色眼眸与宋岐灵猝然相接。
宋岐灵蓦地停下脚步。
水红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间珍珠步摇微微颤动,在廊下光影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见着顾连舟,万红绫脸上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俄尔,一点点冷了下去。
瞧他望向宋岐灵目光沉静,心中已然明了。
顾郎君定是知晓岐灵的女子身份了。
这认知t闯入脑中,像根细刺,莫名扎得她心头发闷,看向顾连舟的目光也冷了几分,连带着语气都淡了下来,“嘿哟,顾郎君久等了。”
顾连舟却似未察觉她的冷嘲,目光自宋岐灵身上缓缓扫过,从水红襦裙的裙摆,到鬓边轻晃的珍珠步摇,最後落回她微红的脸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方才开口道:“师兄?”
宋岐灵:“……”
万红绫:“……”
敢情你才认出来啊?
瞧他这模样,宋岐灵眉梢微擡,忍俊不禁道:“怎麽,真当我换了身衣裳,就成旁人了?”
“不是……”顾连舟忙移开目光,又忍不住转回来,“只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
顿了顿,才讷讷补了句,“很好看。”
这话说得直白,偏他面上还带着几分窘迫,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万红绫在一旁看得真切,先前那点闷意瞬间散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顾郎君这反应,像是头回见着姑娘家似的。”
被她点破,顾连舟的耳根愈发热了,索性不再看两人,转过身去,含糊道:“你们既选好了……便下去罢。”
三人下楼,宋岐灵拉着顾连舟在男装区稍作停留,拣了两匹透气的夏布,让掌柜的按他的身形裁制,不过片刻便敲定样式,结款付银。
出了云织坊,日头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宋岐灵拎着包裹,转头对万红绫笑说:“今日得空,不如去我家坐坐?正好师弟今早买了只老鸭,中午我炖锅汤,一起尝尝。”
万红绫眼睛一亮,当即应下:“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瞥了眼一旁冷脸的顾连舟,心中觉得愈发痛快,挽着宋岐灵的臂弯亲昵道:“那我可能不能空手上门,岐灵,咱们去前头的糕点铺子买些藕粉桂花糖糕,我记着你爱吃。”
“好。”宋岐灵笑着应下,由着这姑娘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顾连舟拎着两人的衣物包裹,不远不近地跟在後面,目光始终落在师兄的背影上。
到了糕点铺,万红绫熟稔地唤掌柜的装糖糕,转头冲宋岐灵眨眨眼:“这家的糖糕最是细腻,甜而不腻,配你的老鸭汤正好。”
宋岐灵笑着点头,目光扫过柜台,又多要了一份枣泥糕。
付了钱,万红绫拎着油纸包的糖糕,挽着宋岐灵继续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近来城中的新鲜事,时不时故意提高音量,像是专说给身後的人听,“岐灵,你可听说过画皮鬼的故事?”
“听过。”宋岐灵点头,“多是妖邪幻化作美丽的女子,魅惑意志不坚的男子,以寻时机来吸取男子精气。”
正走着,万红绫脚步倏而一顿,擡手指向不远处的铺子,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瞧见前面那家洪砚书馆没有?馆中悬着一幅仕女图,听说前几日,有个书生对着画中美人说了好些轻狂糊涂话,谁料当晚回家路上,竟一脚踩进茅坑……溺死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白日刚亵渎画中仙,夜里便遭了横祸,你说巧不巧?如今街头巷尾都传,那书生不是倒霉,是撞上了画皮鬼。”
宋岐灵原本只当是寻常巷闻,唇角还带着一丝浅笑,听到此处,那笑意却微微一凝。
她顺着万红绫所指望去,目光在那“洪砚书馆”的匾额上停留一瞬,又收回来,看向身侧的姑娘,“那幅仕女图竟有这般神通?红绫,你这故事,细节倒是清楚得像是亲见一般。”
闻言,万红绫挽着她的手稍稍紧了些,“我岂会亲眼目睹那等污秽事?是我家一个远房表亲,恰与那溺死的书生是同窗。”
她的眼中透着丝凝重,“据他说,那书生当日不过醉後狂言,讥讽画中美人眼眸无神,姿态做作,还说……若真是活色生香,何不夜半入梦来?这般轻狂孟浪,果真将那画皮鬼得罪了,搭进去一条性命。”
话音落下,一阵微凉的穿堂风恰好掠过巷口,拂起几人的衣摆。
宋岐灵静静听着,心头渐沉。
书生酒後失德固然寻常,但一句“夜半入梦”的戏言竟成了索命的鈎索,这便超出了寻常精怪作祟的范畴,反倒透出一股精心算计丶有怨报怨的狠戾劲儿。
她不禁再次望向那家书馆。
日光下,那洞开的门扉仿佛也透出了一丝阴冷。
近来城中多邪祟。
这次……是否又是褚岳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