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得极近,近得连彼此的眼睫都看得根根分明,男人俯下身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唇瓣几乎相贴。
宋岐灵透过他的瞳仁看见惊慌失措的自己,嘴唇微颤着,下意识道:“师……师弟。”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轻飘飘落在耳中,多了分难言的委屈。
话音落下,忽见男人眸光微闪,眉心蹙起,轻“啧”了声,喃喃自语道:“怎的都送上门来,还吃不得了?”
吃谁?她麽?
心中只留下这个念头,颈後的手骤然松开,宋岐灵只觉脚下一软,旋即往後摔去。
有限的视野里,男人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嘴唇微张,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对她说了句什麽。
宋岐灵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锁住对方翳动的唇瓣,在呼啸的气浪中艰难地辨认着口型。
“再会,师兄。”
无声的告别尚未来得及传入耳中,灼热的气浪便猛地掀起她的衣袂,转瞬间,赤红的岩浆如巨兽般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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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寝房内,青色烟雾如薄纱般浮动,在阳光映照下泛着诡谲的光晕。
宋岐灵扶着桌案踉跄蹲下,五指死死揪住心口衣襟,咳得浑身发颤,身上残留着虚相带来的灼热,痛得叫她直不起身来。
铜镜经手一扫,“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油润的镜面照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面色惨白,汗湿的碎发黏在面颊上,唇瓣被咬出浅浅的血痕。
俯身缓和了好一会儿,她方心有馀悸地扭头看向榻上的师弟。
虚相中男子的面容与顾连舟重叠,蓦地想起那人轻佻的模样,宋岐灵攥了把指骨,撑着凳子站起身来。
若换做从前的她,定是要斥责妖邪惑人,而今看着睡得沉稳的师弟,心中骤然生出一股荒唐之感来。
师弟口中的饥饿感,似乎与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顾连舟甫一睁眼便见师兄守在床边,神色凝重地盯着他瞧,见他醒了,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师兄,怎麽了?”他屈肘坐起身,眼中透着茫然,俨然对虚相中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岐灵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袖,直将布料揉出深深的褶皱,她方松开手,苦恼地搔了搔後脑勺,最终将到嘴边的疑问重新咽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挤出笑来,“师弟,你的虚相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一进去他便想吃人,实在是凶得很。”
“吃人?”顾连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伸手攥住宋岐灵的胳膊,急切地将人从头到脚细看一遍,“它伤着你了?师兄你可有恙?”
宋岐灵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眉头却已不自觉拧紧:“无碍,只是师兄有一事不明。”
她指了指师弟脚下,眉头缓缓蹙起,“依照我的寻妖术法指引,理当进入菟丝子的虚相才是,可我方才看到的,并非如此。”
她沉吟片刻,努力搜寻着贴切的形容,“那地方遍地皆是灼热翻涌的熔岩,俨然一片焚身炼狱,其间却困着一人,模样与你有九分相似,性情却与你大不相同。”
闻言,顾连舟神色微怔,猛然想起自阴阳涧出逃後,昏睡几日所做的梦境,一如师兄所言那般,身处熔岩炼狱,而那个独坐高台,叫他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竟与他生得相同面貌麽?
“还有……”宋岐灵无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虚相中那狎昵放肆的画面,耳梢渐渐染上一抹薄红,连带着出口的声音都飘忽了几分,“师弟,你平日里若有烦恼便说出来,我们一同解决便是,莫要憋在心里,藏得久了,恐成痼疾,滋生心魔……”
她这话无异于对牛弹琴,只见顾连舟面色沉凝,极为郑重地点头应道:“的确不该隐瞒,师兄,是我未坦诚相待,早在离开欢喜村时,妖气钻入我的身体之後,我便曾在梦中见过你所说的虚相,想来这东西并非由菟丝子而生,而是一早便潜藏在我体内的。”
他缓缓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心中生出了一股寒意,“与我天生阴阳眼一般,也许,我本就是个半妖。”
宋岐灵一时语塞。
这个结论,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人与妖无法结合,遑论繁衍後代?”她下意识地反驳,“令堂既为人身,又怎会诞下半妖?”
顾连舟摇头道:“我不清楚……兴许我真的是灾星转世亦未可知呢。”
见他意志消沉,厌弃自身的模样,宋岐灵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又胡说八道些什麽?我可没见过你这般老实的灾星。况且眼下还未弄清那道虚相为何物,莫要妄下定论,你若实在跟自己过意不去,不如多替我做些事,就当偿还你在虚相里的……”
说到此处,舌头恍若打结了般,她目光闪烁着躲开师弟的注视,落向他的唇角。
他的唇形生得极好,轮廓柔润分明,唇峰处微微翘起一道矜持的弧度,不显凌厉,反倒透出几分温润的克制,唇色是淡淡的绯红,看起来……十分柔软可欺。
宋岐灵喉头微动,而後被自己孟浪的念头骇得心头一跳,慌乱地挪开视线。
她这是怎麽了?
莫非受那虚相的影响,如若不然,为何会对师弟生出此等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