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芳时语焉不详,赵凉絮只听懂了个大概,如今听到安和这一通犀利的指责,也更加明白先前发生了什麽事情。
气氛剑拔弩张。
安和手持拂尘,笔直站在一旁,边说着刺人的话,便垂眼俯视着周明熙。
周明熙着灰青色素袍斜倚在卧榻上,嘴紧绷着抿成一条线,胸口一深一浅起伏得明显,头上珠翠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揺一晃。
“安公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儿虽未及冠,可如今也并不是那般年幼了,安公公今日未曾随朝也就罢了,身边的仆从都是安公公安排的,我这个太後却难以知晓一点,这些便都先搁置,可为何接连这麽多天竟不让那小姑娘同我儿见见面?”
“难不成一个皇帝,连与一个同龄人的接触都要处处受限吗?”
李瑛在一旁解释道:“母後,并非是安公公的意思,是我……”
这话他没有说错,他的确不想见周锋送进宫的女儿。
“你莫再说了!他在你身边待久了,你也被哄着十分顾念他,可我是你的母亲,你却在我面前撒谎!”
周明熙怒目瞪着安和,并不听李瑛的解释。
“安和,你整日表现得倒像是个忠仆,可却让我儿惧你怕你,我儿是皇帝,我是太後,我可有太後的待遇?你不光限制我儿,你连我身为太後身处其位却只能困于这小小的馀樾宫,连我的下人都要撤走?”
赵凉絮忽然明白馀樾宫为何只剩下几个宫人了,原来都被安和下令调离此处,使得赵凉絮刚进来便觉得十分冷清。
安和嗤笑一声:“原来娘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绕了这麽一大圈,又是关心陛下交友之事,又心疼陛下被咱家吓着,原是为了引出您自己的待遇,咱家还以为您当了太後之後吃斋念佛已变化了心境,这麽一瞧还是与当年一样急躁。”
“咱家如何限着太後您了?身为陛下生母,您有着这宫中独一份的尊荣,只是您非要打骂宫里头的下人,若是小心谨慎着点不被咱家发现也就算了,您可倒好,明目张胆惯了。”
安和甩着拂尘,踢开瓷片,看向面上t带着惊怒的周明熙:“瞧着是下人惹到太後娘娘了,实则是娘娘实在没办法朝咱家撒气,便将气全撒在了跟咱家一样的小太监身上,如今还学上了僞善二字的用法。”
安和冷着脸说:“太後娘娘都坐在这个位子上了,好好受下人伺候,安安静静地礼佛不好吗?”
周明熙被安和反驳得无法还嘴,李瑛当年过得极差,就是因为周明熙失宠之後便懒得理睬自己这没什麽作用的儿子,先帝那麽多皇子,不缺自己的这一个。
她不闻不问李瑛生活,只交给下人去伺候,从开始便没什麽母子亲情在。
如今被安和看出说中了自己的意图,她自然有羞愤上头。
她身为太後,就算是没什麽实权的太後,她不求垂帘听政,竟在後宫中连责罚下人都被安和盯着,还因此更限制了她。
周明熙在争吵中讨不到什麽好,便将矛头指向了赵凉絮。
她指着赵凉絮说:“那麽她呢?我不曾想到你和陛下都格外信任她,她这样的别国身份,怕不是已偷偷给你下了迷药,才能让你宽待了她?”
李瑛在这番争吵中根本难以插话,但在听到周明熙的质疑时,还是开口解释两句:“母後,赵凉絮她并非有坏心思。”
周明熙讶然,却摆出柔和的面孔对李瑛说:“我的瑛儿,你真是可怜。”
她自从李瑛当上皇帝,这副柔和姿态便常见,这总会让李瑛感到亲近,毕竟他一直期盼母亲的关怀,只是周明熙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场景下忽然慈爱地望着李瑛,不免让李瑛有些畏缩。
见李瑛没像往常一样贴近自己喊着“母後”,周明熙脸颊微颤,又忽地笑出一声对安和道:“只是不知安公公是否真的宽待此人,你一个太监,又能用什麽留住一个女子?”
她显得有些口不择言,说的话都在嘴里削尖了才吐出去,锋利伤人。
安和本就心烦意乱,周明熙若发疯便不会顾念太多,说的都是伤人的话,方才那一句指名道姓的嘲笑,更是戳中了安和一直以来便恐惧不敢深思的念头。
他一个阉人,又能给赵凉絮什麽?
安和继续同周明熙说下去,保不准她还能说出什麽难听的话来,也就懒得同周明熙再掰扯。
“太後娘娘想来是病糊涂了,得了口疮说话都不干净,咱家会让人来好好医治太後娘娘的。”
安和威胁着,又招呼李瑛:“陛下还是让太後娘娘好好在宫里养伤吧,您还有旁的事情更为重要呢。”
安和走出馀樾宫,不管周明熙在宫内制造出桌椅倾倒丶物件磕碰的声音,对李瑛说:“陛下还是少来找太後娘娘,母子早已离心,何必来此受辱?陛下应该清楚。”
平日里安和至少会略躬身子,在李瑛耳边柔声劝导,虽劝导时说出的话也都是强硬的,但至少放别人眼里也像是安和好生伺候李瑛一般。
如今他在馀樾宫生了气,出来也只是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盯着拂尘,视线高高在上。
安和又对赵凉絮说:“倒是你,你来做什麽,方才在宫中也没什麽大用,难不成是特地来听这一出热闹的?”他平声问赵凉絮。
面对赵凉絮他总有心怯,方才被周明熙指出来心中顾忌,如今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赵凉絮。
他只能借点平日阴阳的语气同赵凉絮说话,这样仿佛就能证明他似乎不在意周明熙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