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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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三载,秋,拔悉密阿史那施围杀突厥乌苏可汗,传首京师。突厥残部又立其弟鹘陇匐白眉特勒为白眉可汗,突厥大乱。
自从得了消息,谷三娘就紧张起来,坚决不许他们出门,甚至还调弄了好些药粉,一人发了一大包,好叫他们遇上危险时摒气撒出去,只要对方人数不是太多,足够他们保命。
过了一日,她又拿出几把淬了毒的匕首,让他们挑一挑。沈晴看着那反光的刀刃,怕一个不留神先弄死了自己,硬是没敢接。
赫连真倒是很淡定,还挨个颠了颠,挑了把最趁手的,二话没说就别在了腰间,似是觉得还不够,又拣了把塞进靴子里。
沈晴看得眉头直蹦,忙拉着谷三娘道:“三娘,你这是不是有点杯弓蛇影啦!咱这边城打草谷的事见得还少?顶多近些时日都不出门,哪至于防备成这样!”
还没等谷三娘解释,谷叔就出声道:“听三娘的!再去把後面的酒窖清一清,放些衣被食水。真出了事,你就跟这小子躲在里面别露头!”
“我不!”赫连真突然呛声道:“我不怕!我杀过人的!”
谷叔正眼都没给他,只拿眼角刮着他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杀过人!如何杀的?等他们躺平了你再上去戳啊!”
赫连真一晒,也没脸再反驳,只梗了脖子杵在一旁。
谷三娘看了眼沈晴,见她还对着那几把武器发愣,似是无从下手。她嘿嘿笑着,随手拿起把半臂长的短刀就塞进她怀里,“这个好,又实用,又唬人!”
沈晴吓了一跳,冲着谷三娘就吼,“你小心点!老娘还没活够呢!”
谷三娘见她真炸了毛,好笑道:“刀还在鞘里,你怕个甚啊!”
“自从那次……咳,”沈晴掩饰的咳嗽下,接着说,“我就对这些毒啊药啊的有了阴影!话说,这刀上涂的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吧!”
谷三娘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着气道:“剧毒是那麽好弄的吗!你敢要我也不敢给啊!我还怕你拿不好自戕了!这就是药力强点的麻药,只能让人全身麻痹。”说着她还转了头,特意对着赫连真道,“要想结果性命,别忘了补上一刀。”
赫连真忙一脸受教的答应着。
沈晴也很是无语,她也懒得再说你这样教孩子可行?自从认识谷三娘,更凶残的事她都见识过了,这教唆杀人还算个甚!
当日晚些时候,高晋亲自来了一趟,千叮万嘱的让他们当心。他解释说,这次突厥是为了向朝廷示威,不来则罢,若是来犯,必会屠城!县衙明日就会贴出告示示警,让县里的人多少有个防备。陈明府也拼上为官几十载的人脉,愣是说动了北庭都护府的习大都督,近几日就会遣出一营军士来柔远县外驻守。说完这些,他没像平素一样赖会儿再走,只道衙门里忙得走不开,他得赶紧回去。
沈晴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高晋瞧着和往常没什麽不同,但她就是觉得他与三娘之间必是出了什麽事。
谷三娘的态度也很奇怪,高晋说话的时候她不插嘴不接话,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宛若正经的大家闺秀。可等高晋前脚刚走,她後脚就追了出去,看得沈晴一脸莫名其妙。她想找个人问问这俩是怎麽个情况?却见谷叔已经翻出了压箱底的宝刀,正在那拿着布巾细细的擦拭。赫连真则把得了的药粉铺了一地,挨着个的分门别类再装起来,看着还颇兴奋!
他感觉到沈晴的目光,忽闪着大眼睛擡起头,满脸的懵懂。
沈晴看得一阵胸闷,谷叔也就算了,那是真的百斤重担能上肩,一两笔杆提不动的大老粗,这种有些黏糊的事情,他是决计看不进眼里的。而那个小子绝对比插了毛的猴还精明,看他那样子多少知道点事情,她决定抽了空一定好好套套话。
此时谷三娘正喊住了高晋,垂着头递了个油纸包给他,道:“这是我新做出来的药粉,都是些急用的外伤药,你回去跟兄弟们分分。”
高晋接过药包,吭叽了半晌也没想好要说什麽,见谷三娘转了身要走,下意识就伸出手来想拉住她,却在快碰上她衣袂时顿住了,只急声道:“三娘!”
谷三娘果然立刻站住了脚,回眸望向他,见高晋又唤了声三娘後就开始吞吞吐吐,一副想解释却又什麽都说不出口的样子。她讪然一笑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再不济你总不会是突厥的细作吧!”
高晋这下来了精神,笑得也自在了很多,“那是自然!”接着又正色道:“我跟陈明府分析过,这次的人祸怕是躲不过了!突厥人以狼为图腾,报复心极强。此次他们可汗被杀,里面少不了朝廷的手笔。乌苏可汗那些个旧部一来咽不下这口气,二来也是给新可汗立威,总会有些动作!等他们内部时局稍稳些,怕就会动手。”
谷三娘认真听着,点头赞同道:“我也如此想,只是我没你们乐观,我总觉得他们近日就会行动!”
高晋一愣,沉思了片刻,又擡头看了看尚还热闹的街市,凝重的道:“但愿你想错了!”
这两日县城里虽贴出了突厥犯边的示警,但百姓们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後,就又一切如常,对他们来说顾得性命虽然重要,但每日出门劳作奔忙才能养活得了一家老小。
秋日的天气疏阔干爽。
晨鼓响起时,负责开城门的差役还未换值,守了一夜,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爬上城墙,预备如平日里一样喊一嗓子“城门开”!
有要事需进出城的百姓都起得早,这时辰已有三三两两的人等在城门口。这几日衙门里的上峰耳提面命,要他们加倍留心。这群差役好歹没全当做耳旁风,开城门的时候至少会爬上去观望几眼。他们这小破县城也没有高大坚固的城门楼子,城门处也仅有一个洞口,城墙也只是比坊墙稍高些的石头垛子,宽窄也就能容得一人侧身行走。
这差役例行公事的匆匆一望,张口就要喊开门,可话还没出口,他却突然惊住了,使劲拍了拍脸再次往城墙下看去。
此时天色未亮,晨曦中的小县城还笼在一片朦胧中,宁静详和。
差役扒着城墙外下看,城下黑压压的,成百的突厥狼骑不知何时已至城下!城门外鸟雀静默,只馀了马匹嘶嘶的喷气声!
差役猛的蹿起来,扯下腰间的铜锣,‘咣咣咣’的一通狠敲,同时大声疾呼道:“敌袭!”
袭字刚出口,一支利箭穿喉而过,箭的力道带着差役的尸体又往後飞出一段,啪的摔下城墙。城门口还立了一队的武侯等待着开城巡检,乍见变故突起,虽做了心里准备,却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儿个带队出巡的是刘石,他这两日没少被高晋逮着唠叨,此时他也是最快缓过神儿的人。只见他推起墙边早准备好的独轮车直顶到城门处,车上码着一摞高的沙土袋,死沉死沉的并不好推。站在他身旁的几人也回了魂,不用招呼就开始拼命地堵城门。刘石空出手来,抽出身後的鸣镝射向空中,同一时刻,城中的擂鼓示警声轰轰响起……
这一串的动作也不过几息,现下坊门已开,街上也有了不少人走动,刘石见周遭的人还茫茫然的傻愣着,气得吼道:“还愣着做甚!跑啊!”
随着他的话音,‘嗡!’的一声巨响,遮天蔽日的箭雨已漫压而至。城门处还未来得及闪躲的几人即刻被射成了刺梨。刘石看着倒在脚下的同袍,眼眶爆红。他拉了离得最近的一人喊道:“贴着城墙走!速去告诉明府,东门遇袭,人数不明!叫各个坊门紧闭,莫要上街!”
那人点了头,使劲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保重!”然後猫下身子一溜小跑而去。
箭雨过後,突厥狼骑已开始撞门。
陈习善这次下了狠心,扯掉了那副温驯谦和的老好人面孔,威逼着城里的富户们掏足钱币,把四个城门和各个坊门都用生铁加固。这样一来,即便会城破,也给百姓留足了逃命躲藏的时间!
又顶过一阵箭雨,街上眼见已没了行人。
刘石身後的城门却已摇摇欲坠。他身旁的人拉了他询问要不要撤走。高晋已提前嘱咐过衆人,县城里人手丶武器都不足,死守着城门,只能是白送上性命。一旦城门顶不住,不用犹豫,几个人互相配合立刻隐入最近的巷口,改攻守为巷战。突厥骑兵的优势是骑术精湛,箭数高超,就县里这麽丁点儿人都没有一战之力!但若进了巷道却不好跑马,弓箭也施展不开,只要城中老弱妇孺都藏身好,各户的男丁们也能是个助力。这样一来起码占了地势跟人和,那胜负就还是未知!
锤鼓阵阵,打破了拂晓的悠静,柔远县城已然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