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大历(一)
李泽一出去,李正己就带着两个宫婢过来,陪着她洗了澡,给她换上新衣。她到处胡乱下跪,求求他们救救自己,但是他们只是温柔地扶起她,叫她不要害怕,劝她用膳。她哭得很悲伤,没有完全拒绝别人的好意,喝了几口水,重新躺回床上。
徐直的两手搭在小腹上,脚底反射性传上来一阵阵令她身心发颤的异样感觉,让她总觉得腹部的皮肉之下有什麽温热的东西,她恐惧得要死,禁不住放声大哭。
昨晚内殿里传出来的哭声也是这般撕心裂肺,甚至还要更骇人。
活像迟了十八年的报复,过程透着难言的煎熬,她不配合,他也打定主意不让她好过,每一步都把她往绝路上逼。
李正己叹口气,生硬地走到床前,站在床帏外跟她说:“至尊明天回来,今天娘子可以好好休息,外面在放爆竿,晚上还有烟花,多喜庆的日子,哭这麽悲伤可不太好。”
“依奴才之见,这不吉利。”
徐直悲愤道:“明皇抢自己的儿媳,是以上天怪罪,失了江山,如今重新回到长安,李家却依然不好好珍惜。”
“他的儿子照样抢臣子的未婚妻,这样就叫做吉利吗?”
李正己原地石化,他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当做什麽也没听见,但是他在宫廷生活了几十年,基本能做到面不改色,一阵闷声不语,干脆地拿出纸笔记录。
他低声提醒她,“徐娘子,慎言。”
明显她并不想慎言,她一边抹泪一边还要接着说:“你们怎麽能甘心为这种人效力?”
“内侍也有家人,也有兄弟姐妹和喜欢的朋友吧?今天是我,明天就会有别人,倘若明天的别人不是你所重之人,谁就敢保证後天不是,大後天不是,大大後天不是?”
“只要这种人占据高位一天,永远都会存在这种风险。”
李正己惊讶擡眉,然後一针见血地说:“臣保证只有你。”
他记录完落笔,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真担心她的口出狂言会惹祸上身,从而殃及自己,活了这麽一把年纪,好不容易熬到知内侍省事,他觉得日子还不错,他还不想死。
遂草草跟她说了几句,“娘子宽心,臣有急事,让宫婢来陪你”,“臣忙完会回到殿外,有什麽事随时吩咐,很荣幸为你效劳”,“祸从口出”之类的话,急忙把文书一卷,和毛笔一起塞到袖内,匆匆退去。
徐直翻转身体,侧身朝里。
殿门打开,进来两个宫婢,帏帐外一左一右侍立,屏息敛气,如果不是听见过她们进来的声音,很难想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稍後,晨起时打开通风的门窗重新被阖上,密闭的室内暖气丰盈,古制和田玉博山香炉散发出馥郁的香烟,徐直在惊怕不安中慢慢合上了眼。
皇城的上空,飘荡着太极殿内传来的丝竹歌舞声,繁华中流蕴着破败,热闹里透露出几缕凄清之意。大殿内陈设长几丶帏席,杯碟盘匙,金樽玉箸,越邢两窑青白瓷器,文武百官两边跽坐,依首至末挨个表演雅艺。
侍御史崔熙,刚正不阿,在朝中喜欢独来独往,擅吹竽,在宫宴上独奏一曲,李泽赏赐他绸缎一百匹。
朔方节度使郭峘,为人宽厚雅量,对待朝廷忠贞不渝,但他不善表演,用浑厚的语调给大家唱了一首《回波词》。语及大唐目前的形势,颇有驱除贼虏,还复盛世的意趣和志气,音调悠扬婉转之处,催人泪下,衆臣纷纷站起来向陛下高呼“万岁”三次,李泽亲自下场,端酒杯向他致意。
中郎将高建宁,擅舞,献“胡旋舞”一支,矫健敏捷,左转右转不知疲,衆人目不斜视,全神贯注。李泽也深以为美,遂命内侍田令懿去招来在殿外待命的梨园舞女,拣选一人与他做双人“胡旋舞”,他们一刚一柔,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跳的十分默契,衆臣子大饱眼福,李泽就把此女赐给他做私人歌舞妓。
高建宁出身较低,为人清廉简朴,英武豪迈,而且很爱妻,他摸了摸脑袋,不大好意思地对李泽说:“臣谢陛下美意,家妻怕是不答应。”
“我们家她主内,我主外,这个事情属于内事,我得回去问问她的意见,不好擅自做决定。”
衆臣哄堂大笑,尤属薛云京的笑声最大,他还站出来为高建宁解围,告诉大家他“惧内”。
衆人笑的更大声了。
高建宁有些脸红,李泽亦笑,“爱卿从不胡作非为,原来是家中养了个妒妇。朕怜爱卿日子过得憋屈,改日把那妇人召来,朕亲自与她说,”
“她岂有不依之理。”
那舞女倒也大胆,她心悦高建宁,当即顺着陛下的意思跟他开玩笑:“只要高将军肯收下奴婢,奴婢去给姐姐做洗脚婢都愿意。”
高建宁被她撩拨得面红耳赤,坚决说:“不可,不可。”
在哄笑声中,礼部侍郎裴眷站出来说:“今日正旦,阖家团圆,陛下强自介入臣子的家事,等于给臣子制造家庭纠纷,有违君臣之道。”
“臣请陛下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