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舒了口气,站起身走向窗边:“嗯,是挺好的。”
她手扶在窗台,朝下望去。
台下,苏子衿水袖一扬,待水袖徐徐落下时,他游刃有馀地接下一句唱词。
那腕子一翻便拈出优雅的手势,迈着戏台步,腰身随着唱词微微地扭,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将那杜丽娘的神韵扮出了个十成十。
“确实不错。”虞晚视线落在他身上,又重复了一遍。
“既是觉得不错,便好好看眼前吧。”陆擎还坐在椅上,眼神别有深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有时人得珍惜眼前人。”
“至于其他的,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好之後,再做打算。”
虞晚没回,只是默然观看着戏台上的苏子衿。
她好像从未看他在戏台上唱完一台戏,这是第一次。
室外的热闹和室内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锦绣班是正经的戏班子,来此的看客也是真正来看戏的。
戏间,有人往台上送上丝绸布帛,米面粮油,各种物件被密集地堆在了台前,将几个感谢的伶人身形都挡了不少。
虞晚垂眸看着,在苏子衿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她看见他面上浮出了些真切的笑意,那因眼尾上挑而显得勾人的眼亮了几分,眼波流转间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真实。
那笑意发自眼底,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未被侵染的意气。
打赏环节刚过,他们从善如流地站起,在乐声中又接上唱词。
苏子衿明明是初次与这些伶人同台唱戏,却凭借着牢固的基础功,与他们配合得极好,没有半分不流畅之处,发挥得极好。
虞晚抿唇,指尖轻扣在窗台上。
他好似天生就该属于戏台。
这个念头升起时,伴随而来是莫名的不悦。
她目光从苏子衿身上移开,落在台下那些看客身上。
看客们眼神专注,面上满是欣赏和如痴如醉的神情。
他们视线绝大部分的焦点都落在了台上主角——苏子衿身上。
心底的不悦发酵得越发厉害,虞晚想回去坐着,却移不开步子。
有个念头隐隐在心尖发芽,快速生长开出花朵。
她甚至生出一股有些病态的冲动。
想将人锁在身边,让他只能在她面前绽放丶哭泣。
他这副嗓子唱戏时确实是好听的,可是在她身下时,发出的声音更好听。
这个念头升起就压不回去了,满心的占有欲如皮球被吹起,愈发涨大。
她不想他被这麽多人看着,哪怕此时的看客们眼神中并没有那些淫邪之色。
虞晚回过神来,指尖与窗台上石面交触时都开始发疼了。
她竟已连这些都难以忍受了麽。
苏子衿:“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伴随最後一句词落下,台下掌声擂动。
掌声未歇,坐在最前排的几名看客,衣着富贵,腰间挂着的翡翠绿意盎然,看着像是当地的富商。
他们步子并不大,从容地走上戏台,每人手中都捏着厚实的红封,径直走向谢幕後保持屈膝礼的苏子衿。
苏子衿垂首的弧度恰到好处,从虞晚的视角能清楚看见他领後白玉一般的後颈。双手交叠在腰侧,素白的水袖自然垂落着,像极了挂树上的薄薄一层雪落下,又像那随处可见的白蝶收拢了翅膀。
当红封被别进发髻间时,他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声线比唱戏时低柔了几分。
“多谢老爷赏赐。”
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既恭顺,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明明该是低微的动作,偏让他做得风雅,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硬是生出几分清傲的气质来。
虞晚望着台下那抹身影,指尖蓦地掐入掌心,传来些刺痛。
这满堂喝彩中,苏子衿擡头,与她对视上。
那眼神中含着水光,却带着些破碎的倔强,还有些被认可的纯粹的满足。
她微微一怔,忽而有些恍惚。
多年前的一幕,忽而浮上心头。
那时,也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望向她。不同的是,那人的眼神里没有倔强也没有满足,只有一片恐惧和不知所措的灰败。
而她,给出了自己有史以来送出的最寒碜的礼:一份被压瘪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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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涉及的戏词,引用来自《牡丹亭·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