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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南飞寒鸦啼,木樛伏地,枝上几无叶,满地枯黄。
木篱笆围成的小院生了许多杂草,三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霜露浥衣,却无一人在意。
宋华阳站在院中那棵巨大的黄枫前,忽然觉得这地方有几分熟悉。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那枝干,头好像被刺了一下。
“宋娘子?”
宋华阳闻声回过头,放下了手,微微抿唇:“只是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
“是吗。”李商隐弯了眉眼,“看来宋娘子和此处很有缘啊。”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脚步也轻快起来,将屋里的诗稿都拿了出来,放在了石桌中央。宋华阳伸出食指,从石桌上擦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痕。
“这地方很久没住人了吧。”
李商隐面上羞赧:“前些年我携孤母迁居洛阳,最近又要往西济州去,这个小院便荒废下来,还请二位见谅。”
宋华阳拿起石桌上放着的手稿,大剌剌地挥了挥手:“义山老兄这是什麽话,先前听说那杜老头还居于茅屋,不是照样传诗百年?”
义山老兄……杜老头……
李商隐脸上肌肉抽搐,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西济州?”
宋华阳忽略掉的地名却引起了李澄淑的注意。
“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西济州,只是一场无端寒雨,拦住了我们二人的去路。眼见水也尽消,我们二人不日又将啓程,李郎君可要一路同行?”
李商隐摆摆手:“我在此处还有些旧物没有处置妥当,恐怕还要多呆几日。”
他如此说,李澄淑微笑着点头,也不强求,只是看向他的眼神总是不太对劲。
秋风簌簌,宋华阳手中的纸稿被吹的哗哗作响,她将最上面的那张换到底部,继续往下看。
纸张上的墨字一个个跃入宋华阳的眸中,苍劲有力:
留得残荷听雨声。
玄鲤池的模样在宋华阳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
那日她落水,应当比李商隐写的时节还要早些,玄鲤池里的荷花都枯了,哪还有什麽残馀的荷花。
宋华阳眼睛嗖地一亮。
她食指在石案上轻点,故作玄虚:“这首诗写的倒好,只是这句我倒是觉得不对。”
宋华阳故意停了下来,馀音迟迟未散。
李商隐不由自主将身子往前探去,去看宋华阳手指指向的那处:“最後那句?”
宋华阳应道:“是啊,我依稀记得前段时间我落水时玄鲤池的模样,里面的荷花都没了,因为皇宫荷花一旦枯了,就要立马移出去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时候应当没有残荷了。”
李商隐呼吸一滞,眸中的情绪千变万化,最後落到心疼。
“宋娘子……”他安慰的话卡在喉咙,生生咽了下去,“宋娘子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心疼,宋华阳只觉得自己厉害极了,就连大才子的错误也能揪出,看来自己还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可李澄淑没错过他眼底细微的情绪变化。
她敛去眉眼间的情绪,状似无意地提起:“华阳,你的包袱可都收拾好了?咱们用完午膳便要啓程的。”
终于不用再面对这些诗稿,宋华阳如被赦免大罪般欣喜。
不过顾及到李商隐的情绪,她面上还要装作恋恋不舍:“义山老兄,今日便到此吧,若有缘分,你我二人总会再相见。”
不过是句客气话,李商隐却听了进去。
直至连马车的辘辘声也听不见了,李商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紧紧攥着手中那一沓诗稿,仿佛沉溺在了宋华阳临行前的那句话中。
秋风吹动黄枫弃叶,他琥珀色的眸微动,轻柔的呢喃融进沙沙声中。
“总会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