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了十一脑海里的想法,宋华阳安慰着。
“放心,这不是你的错。你带着府里下人好好再找一找,我和松霜去医馆看看。”
十一点头,一眨眼的功夫从前院消失了。宋华阳和松霜也不敢耽误,即刻动身往医馆去。
昨日刚立夏,但日头还不算太毒辣,鲜少有人选择马车出行。宋华阳嘱咐了车夫几句,垂手放下帷幔,没有注意到一辆低调的看不出所属的马车正从大长公主府门前驶过。
医馆在西边,距离大长公主府并不算远,但所处地段绝对算不上繁华,再往西些,就可见村里的耕地了。她们一行赶到医馆时,只有几个夥计在抓药,并没有客人。
宋华阳上前,将一枚象征着大长公主的鱼符放在桌上,食指弯曲,轻轻叩了两下桌,见夥计擡头,她方清嗓。
“方才可有一位宋娘子来过?”
夥计不假思索,擡手一指身後的帘子:“宋娘子在後面给人看诊呢,才刚到不久。”
闻言,宋华阳道了声谢,擡脚便往帘後走,夥计踌躇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她拦下。
松霜擡手往他手中搁下几枚铜钱,似笑非笑地用食指在唇沿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闪身跟上宋华阳。
撩开帘子,才是真正的医馆,四张梨木桌摆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南北两侧和正西的桌前各坐了一位白了胡子的老医师,唯有正东的桌前空无一人。
翻看脉案的声音此起彼伏,三位医师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异样,一个个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小册子。
屋内燃的香很奇怪,算不上刺鼻但绝不好闻,更糟糕的是,不知道这香到底混合了多少种香料,以至于宋华阳一时难能承受,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了,眼前的景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她强撑着坐起身,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难耐。
屋外隐约传来争吵声,或者说是李澄淑单方面说教宋若荀。
宋若荀脑袋微垂,双手不自然地攥成拳垂在身体两侧,不难看出,她并没有将李澄淑的话听进去。
“若是华阳有个什麽三长两短怎麽办?我该怎麽向清濯交代,你又有什麽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宋家族人?!”
宋若荀轻咬着唇瓣,不服气地小声反驳。
“又不是我让她去找我的,再说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想行医做些善事,假死了这麽多年也没见你有多难过,死就死了。”
李澄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麽?”
宋若荀撇撇嘴,眼神飘忽,不肯复述。
李澄淑胸脯剧烈起伏,强忍着没有发作。二人就这样对峙着,门忽然打开了。
“澄淑,我想喝水。”
宋华阳沙哑的声音响起,宋若荀循着声音望去,仅一瞬,便别捏地移开视线。
李澄淑招呼来下人,吩咐着。
宋若荀见状转身,宋华阳已经醒了,这里不再需要她了。
若不是医馆的夥计赶到周府,说宋华阳在医馆晕倒了,她也不会匆忙赶去,被李澄淑抓住。守了宋华阳大半日不说,还落得李澄淑好一顿说教。
“干嘛去。”李澄淑开口。
“去周府,周家的小娘子还在等我施针呢。”
宋若荀自顾自地往前走,声音渐行渐弱。
“拦住她,将她关到西苑小筑去,除了负责递送一日三餐的十一,其馀人一概不许放入。”
“李澄淑你怎麽敢?”看着从四周包围过来的下人,宋若荀慌了神,“你居然要囚禁自己的母亲。”
李澄淑冷冷擡眼,看着她被下人带走,目光迟迟没有收回。
宋华阳踮起脚,双手绕过她的後脑勺,附在她的眼睛上。
微凉的指尖触及到李澄淑温热的皮肤,激的她恍然回神。
她轻轻抚下宋华阳的手,转过身去,唇畔弧起一湾浅笑,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宋华阳牵进屋子。
“怎麽又出来了?我们刚才吵到你了?”
“澄淑,你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
李澄淑扶额坐在床沿,她双眸微微眯起,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响起,在静谧的夜晚尤为清晰。
十二岁那年,她在长安正式站稳脚跟,新修建的大长公主府奢华无比,每个物品,都必须刻上“永安”二字,才有资格进府,就连下人也不例外。
起先衆人还觉得没什麽,不过是一个小癖好罢了,然而半年後,李澄淑在朝会上当衆要求支持她的大臣在裸露的皮肤上刻上她的名字,衆人惊怒,在朝堂上闹了好一会。
下朝後,宋华阳找来太医令为李澄淑诊治,她的行为已经超越了正常的范畴,不得不重视。
太医令查不出什麽,只说是心病,年少时期遭遇太多离别,导致其对所有与她産生关联的物品,産生一种极强的控制欲,近乎病态的,却也是无药可医的。
十几年过去,理智取代了冲动,她知道没有什麽是永远不变的,她试着去接受,可似乎并未起效,但她学会了僞装,直至宋若荀的消息传来。
消失了十四年的母亲,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不想,也不能再失去,再见宋若荀,她才真正迎来了自己的第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