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板正焦头烂额忙着,有贵人打招呼要来挑小丫头,胡老板眼毒,只一眼就知道来的人不是常人。能用上这种奴仆的人家可不是他能开罪的,因此他连忙把手头年纪合适的女孩仔仔细细选一遍。只不巧他前些日子刚给两处送了批调教过新人,现下手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胡老板挑来挑去,总觉得差些意思,怕是入不了贵人的眼。
心头烦,他本不想搭理矮胖男人,听那人絮絮叨叨赖着不走,胡老板不耐烦地瞥一眼,只一眼,顿时又惊又喜。
他弓着腰走近,仔细打量一番,歪着头问来人:“哪来儿的?”
矮胖男人随口胡扯:“南边收的,生下来没人要,一家破落户捡了做童养媳,这不手头紧,又给卖了。”
胡老板似笑非笑,这个丫头脸上白嫩,手上干净,谁家童养媳不是打小做活的,哪会养得这般精细。
要说容貌,胡老板经手过不少更娇艳的,只这丫头瞧着娴静乖巧,很是讨喜:“会说话吗?叫什麽名字?”
金串儿怯生生地行礼:“我叫金串儿。”
胡老板眉头一挑,懂规矩,还会说官话,倒是能让他省下不少功夫。
“想要多少钱?”他直起腰,问来人。
矮胖男人伸手比了个数。
胡老板斜眼一扫,摇摇头。
矮胖男人有些急,他是第一次跟胡老板做生意,一时摸不准价,只能试探道:“真不多,我一路从南方带来,胡老板总得让我赚点辛苦费。”
“籍契拿来我瞧瞧。”胡老板轻飘飘地说。
说到籍契,矮胖男人心里没底,这孩子的身世是他编的,与章婆婆给他那张粗制滥造的籍契完全对不上。
胡老板见他犹豫,心下明了,伸出指头:“知道你们来回跑不容易,我也不打谎,这个数,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胡老板一下压掉两成价,矮胖男人有些肉疼,但就算压价,也比他在楼子里赚得多。
金串儿站在一旁看胡老板给矮胖男人点钱,她第一次见那麽多钱,阿娘攒一年的钱也没有这麽多。
原来自己这样值钱,金串儿偷偷想着,随即她又想到阿姆塞给章婆婆的银子,不知道这些钱与那些钱,哪些更多一点。
金串儿并没有在胡老板处停留很久,当她被领到房间时,她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又一次被贩卖的命运,这一次的买主会是什麽样的人呢?
是一个漂亮的男人。
金串儿学的字不算多,她匮乏地词汇里找不到别的词可以来形容面前的男子。他的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柔白,他的眼睛比烟雨还要朦胧可怜。
那人浅浅扫一眼屋内,缓缓坐下,既不动桌上点心,也不喝胡老板特意沏好的茶水。
胡老板陪着笑,把早备好的女孩子一个个叫上前。
轮到金串儿时,她恭敬谨慎地行礼。阿姆教过她,在外要勤快丶要恭顺丶少说话多做事,她都记得。
“叫什麽名字?”
金串儿听到那人问。
“奴婢名为金串儿。”她低着头答。
“官话不错。”漂亮的男子不咸不淡地夸一句,“哪里人?”
胡老板抢着说道:“南边来的,家里没别人了,您也知道,这两年光景不好。”
男子没出声,只从眼尾瞄向胡老板。
花楼最是鱼龙混杂,金串儿长居其中,也懂得看人脸色,来人这是不满胡老板插嘴,看来不是好脾气的主儿。
“去倒碗水来。”男子吩咐她。
桌上有一盏茶水,原是胡老板斟的,男子连手都没伸,胡老板只能不尴不尬放在桌上。
不过金串儿不会多想,叫她做什麽,做就是了。她重新捡一只杯子,注入大半盏茶水,连杯带托,稳稳当当地举到男子面前。
男子不接,金串儿不能像胡老板一样自作主张放下,只好一直举着,幸而水不烫,又有茶托相隔,不然不等胳膊酸,手指先要烫得端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串儿手上一松。男子接下茶水,搁在手边桌上:“就她吧。”
说罢,男子起身便走。胡老板急忙跟上,满脸堆笑地送男子出门,金串儿这才能擡起头来,空荡荡的椅子上冰凉凉的,没有残存的热意,也没有弥漫的熏香,桌上两杯茶水并排摆着,一口未动。
金串儿在很久後才知晓,买下她的是郡主府,那位漂亮的男子是内侍。她跟一名叫豆苗的姐姐学了很长时间的规矩,行止坐卧丶言谈礼仪,细致到洗手的水该是什麽温度丶盖茶壶时怎样不发出声音。
金串儿尽力做好每一件事,豆苗姐姐教导她们,府上有位小主人,她们以後便是小主人的侍女,照顾小主人起居丶陪小主人玩耍,最最重要的是听小主人的话。
做事,听话,都是金串儿擅长的。
然而留在府上,不是只会做事听话就足够。
金串儿站在厅中,对面是买下她的秦中官。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二人,门窗紧闭,幽暗又空旷。
“金串儿,扬州人士,你知不知道妓子是最低等的贱籍,就算赎身也依旧是贱籍?”
金串儿惊恐地擡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秦中官嗤笑一声:“人牙子买的那些假户籍,骗骗一般人家也就罢了,你生母是谁,如何来到京城,一路经过哪些人的手,稍微一查,就都一清二楚。”
寒气从金串儿脊背中渗出来,她再一次被惊慌包围,她说不出半分辩解的话,一张嘴,仿佛立刻能听到牙齿相叩的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