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冯菁心惊,忖伴君如伴虎,强盗们是刀口舔血,她又何尝不是。
她闭眼调整气息,试图冲破蛇毒的阻碍。可昨夜消耗太大,加上多日来水米未进,要想恢复实在是痴人说梦。
“我再试试看。”冯菁睁开眼睛,浑身虚软地站起来。
她在端贤的托举下抓住石壁的棱角往上爬,可到一半的时候,疼痛如潮水般涌上来,力气仿佛被抽光,手上一松,重重的落下。
连续爬了六次,直到双手鲜血淋漓丶力气完全耗尽。
两人跌坐在平台上,喘着粗气。
绝望像寒气一样迅速弥漫。
“殿下,燕城郡真的会来吗?”冯菁再一次问出同样的问题。
端贤这次没有说话,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吹掉碎石屑,撕下一条里衣帮她缠上。
天上的秃鹫嗅到了奄奄一息的人的气息,在她们头上盘旋不肯离去。
“再试一次吧?”冯菁不甘心。
“不试了。”
端贤把手搭在她手背上,虽然并没有握住,但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冷不防抖了一下。
“别害怕,”他轻声安慰她:“我们一起熬过今晚。”
冯菁很少见他这麽温柔,晕晕乎乎的很快想开,和端贤死在一块,怎麽算都不亏。将来皇家给他风光大葬,烧的纸钱一定很多,她跟着他在下面说不定还能吃香喝辣。
“我师傅说我命硬,看来他是胡说八道。”冯菁丧气地说。
“你在少阳山的师父?”端贤知道她的过去,但是并不了解很多细节和内情。
说起这个冯菁突然变得多话。
“嗯,但不是那个黄长老。唉,说来话长,我原来是大长老钟牧春的徒弟,後来他外出失踪,我才被迫转到黄长老门下。我师父那个人呢,虽然有时候不太正经,但是对我真的很好。他很爱喝酒,有时候喝醉了倒地就睡。我经常早上起来漫山遍野的找他。”
“他的剑法自成一派,但人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嘻嘻哈哈,喜欢开不着边际的玩笑。掌门嫉妒他,总说他不靠谱。可是大家都知道,当年本来应该我师父当掌门的,但他懒得管事,就给推辞了。不然我高低也是掌门首徒呢。”
“你是他第一个徒弟?”端贤从前并不知道。
冯菁点点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小时候总问他为什麽只有我一个徒弟,他每次说得理由都不一样。有一次实在顶不住我刨根问底,他就说是当年下山寻找故人之子,没寻到却碰巧遇到路边嗷嗷待哺的我,一时心软就带回家。”
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师父的事,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既然奈何桥上同路,先熟悉一下彼此也不算浪费时间。
怎麽也想不到居然会和端贤一起走这最後一程,真是一段晦气的缘分。
“殿下,您有什麽挂念的人吗?”冯菁说完自己的前世今生,开始对端贤好奇。
见他愣了一下,她以为他会说佟姑娘。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下之後说:“也没有什麽人吧,如果母亲还在人世,倒是希望能见上一面。”
“老王妃真的是失踪了吗?”反正她也要死了,干脆百无禁忌随便打听。
“没人知道。”他擡起头,虚望向远方,“鲁王当年软硬兼施,许我父亲均分天下,父亲被迫跟随起兵。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鲁王兵败,我们一家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而鲁王御极,以他的个性势必飞鸟尽良弓藏,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我父母早已想好退路一点不奇怪,只是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麽会把我留下。”
同样是被扔下的人,冯菁忍不住共情,不知说什麽好,但又想安慰他,便道:“也许他们并没有走按照计划的退路,也许这中间出了意外。”
“嗯,事情过去很多年,已经不重要了。”端贤莞尔一笑,接受了她的好意。
冯菁很少见他这样的笑,平时不骂人就已经算是温情时刻,突然变化,她有些山猪吃不了细糠,别扭的厉害。她不想再聊这个,岔开话题去问这次的任务。
“殿下,您为什麽要找大行皇帝?”
“你知道我要去找他?”端贤扬起眉毛。
冯菁突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可不想承认那天被他看光的女人就是她,只好支支吾吾道:“我……偷听到的。”
说谎讲究脸不红心不跳,冯菁一样也没占。
端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恢复原状。他没忍心戳穿她,一则怕她不好意思,毕竟是姑娘家,二则……他那天被她拽掉裤子看个精光,也十分尴尬。
“十年前圣上在攻下京城时,大行皇帝于熊熊大火中诅咒他必糟天谴,断子绝孙,不得善终。圣上当时不屑一顾,没有放在心上。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乱臣贼子做了,千古骂名也背了,还怕什麽诅咒吗?”
“然後呢?”冯菁知道大行皇帝死于自焚,但并不知道诅咒的事。
“然後事情就愈发怪异,他在登基之日,长子暴毙,半年之後次子溺水而亡,此後宫人皆无所出。此後遍访高僧术士,皆无所获。前几年我们遇到一个云游的疯道人,从他口中得知大行皇帝用了缅西人的血咒符。此符传闻是由缅西大国师用胎死腹中的婴儿骸骨烧制,辅以邪门法术,用死後生生世世困在枉死城来换取被诅咒人的现世报应。圣上问他可有解药?疯道人咧嘴笑着说:尸骨在,尚有希望回魂破解诅咒。如今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已经无解。然而疯道人并不知道,城破当日,根本没找到大行皇帝的尸体。圣上一边向天下宣布大行皇帝愧对天下自焚而死,一边秘密寻访其踪迹。”
“天呐,所以你这次来找大行皇帝要解药?那岩给了你他的消息?”冯菁终于把前前後後联系起来。
端贤点头继续道:“对,那岩很可能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大清安寺的禅师和先皇有过来往,于是偷来玉佛想借此赚上一笔。他一开始把消息给乔三,被我们发现後马上又来和我们谈条件。”
冯菁这下全明白了,为什麽端贤要如此冒险。
关乎国运家运,换谁也不会轻易松手吧。
只是可惜了她这个倒霉蛋,年纪轻轻跟着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