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坐吧。”端贤早就习惯庞拂馀爱开玩笑的坏毛病,他十分坦然地往冯菁身边靠了靠,给他们让出两个位置。
庞拂馀毫不客气,大喇喇地坐下,叮叮当当又点了几个菜,对面的冯菁认真思索今天这顿到底谁来付账。
大约是她肉疼的表情过于明显,端贤很快注意到,笑着对她说:“不用担心,今天我来。”
冯菁大窘,手肘一歪,不慎碰翻茶盏,热茶汤哗啦全洒在腿上,墨绿色的裤子洇湿一片。
端贤见状立即从袖中拿出帕子想帮她擦,快碰到她腿的时候意识到不妥,改为递给她。
“哎呀!烫到没?要不要紧?”赤炎公主跳起来过去关心,不想正看见端贤缩回去的手。她愣了一下,拿出自己的帕子塞给冯菁,“快擦擦。”
冯菁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关键时刻终于吃了亏。胡乱清理完,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大约是在乌奇互相照顾的次数太多,她并没有意识到端贤刚才的行为有什麽不对。
吃过饭各自打道回府。
“喂,姓庞的。”赤炎公主用胳膊肘怼了庞拂馀一下,“我觉得他俩不对劲。”
“什麽不对劲啊?”
庞拂馀虽然开玩笑张口就来,但其实愚钝的要死。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赤炎公主的意思。
“你疯了吧?还是你们那儿的人都这麽疯?没事造他的谣,你小心你的脑袋。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啊。”
赤炎公主气的七窍生烟,狠狠踩了他一脚道:“闭上你的猪嘴吧。真是多馀跟你说话。”
天气逐渐转热,庄素衣那边却还是老样子,毫无进展。
冯菁严重怀疑端贤上次又画了大饼,这任务只怕无止无尽。不过端贤不急,她这个太监也没什麽好急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正王府也不是她的。
途径小红门买了一斤糖炒栗子,冯菁一边吃一边慢悠悠溜达回府。
“冯大人,有人想见你。”成王府守卫叫住她。
石狮子後面走出一个丰姿俊秀的蓝衣少年,可冯菁并不认得他。
少年从怀中拿出一柄灰扑扑的长剑递给她,“钟前辈坐化之前嘱托我把这柄剑交给你。”
冯菁瞪大了眼睛,惊道:“你丶你是说师父?钟牧春?”
手中的栗子哗啦散落一地。
“你认得他?他人呢?”
少年遗憾道:“钟前辈已经去世了。”
冯菁仿佛被榔头敲中头,踉跄着向後退了两步,止不住颤抖,“他丶他什麽时候死的?他回少阳山了吗?他知不知道我来京城了?为什麽让你过来找我?你是他什麽人?”
问到最後她情绪完全崩溃,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她知道师父这麽多年不见肯定是凶多吉少,可心里始终抱着一丝希望,有那点希望,生活就不至于那麽艰难。
如今,全没了。
人死如灯灭,再也没有了。
“我三年前在明梁山的陀螺寺遇到他,那时候他已经剃度出家多年,化名无尘。他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钟牧春,不过我後来猜出来。他不肯提任何从前的事,所以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少年坦白。
冯菁听罢心中无限凄凉。他怎麽能这样呢?他怎麽能扔下她跑去出家做和尚!?他知道他走了之後她过的是什麽样的日子吗?她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可他就这麽不声不响的扔下她,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他死了,留把破剑给她,做什麽呢?
她握着剑,嘴里发苦,心里也发苦。过去的一切,少阳山的一切,终成一梦。原来她还会偶尔幻想,万一某一天师父回来了,她还能回少阳山,还能回到过去,还能有机会问鼎一代宗师。
现在完全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在成王府卖一辈子命,就是她永远的归宿。
“他有没有留什麽话给我?”冯菁追问。
少年摇头。
冯菁心碎之馀拿起手中的剑,沉甸甸的,不是她师父的剑,仔细看去,甚至也不是什麽值钱的名剑。它很旧,饱经风霜,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用过它。
为什麽呢?她不理解,待要问那少年,少年却已经走远,她只好在街上没头苍蝇似的寻找。一直找到傍晚,半点踪迹都没有。那少年就如同一滴水一样消失在人海中。
她垂头丧气的站在清水河边,失神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如果师父没走,她就不会被黄长老虐待,自然就不会跟随端贤来京城。不错,端贤对她很好,可是倘若留在少阳山,她毫无疑问会是出身名门的侠女,她有着无量的前途。
然而这些从她被抛弃的那天起,就再也不会有了。
她自问没做错什麽,可为什麽偏偏就是这样?
微风吹过,河边的垂柳轻轻摆动。
左一下,右一下,转眼已是黄昏。
倦鸟归巢,她也该要回去。
拍拍身上的草屑转身,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