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杯碗茶碟犹在,蒸腾热气已散,唯余冷香浮动。她轻击掌三下,门外当值的小丫鬟们便鱼贯而入,个个屏息垂,如履薄冰。
锦书指挥若定:“青瓷碗碟先收,玉箸需以软巾拭净;残羹莫弃,装入食盒移去后厨。”
小丫鬟们动作麻利,却不敢抬眼,桌上一应点心小菜,胭脂鹅脯只动了一角,腊肉叠山依旧玲珑,酱菜碟中酱汁未减。
锦书默然凝视,心头苦笑:主子们食不下咽,这半席未动的珍馐,终是落入她们这些大丫鬟的口腹。
她拈起一片鹅脯,放入口中,咸香滋味在舌尖化开,霎时勾起一夜未眠的饥乏。
这便是王府规矩,残羹冷炙亦分尊卑,唯贴身侍女方可享用此等“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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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利落地分派毕,屋内重归空寂,只余秋风穿堂,吹散了最后一丝暖意。
锦书独立堂中,望向院中,王爷与王妃的身影已隐入桂树荫下,偌大的云起堂,唯余她与这沉甸甸的寂静,如影随形。
一阵微风吹过,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更衬得这院落的空旷与寂寥。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却见王爷步履沉稳,已扶着王妃从桂树荫下缓缓踱出。
清晨的暑气果然不容小觑。虽已入秋,将近辰时的日头却颇有几分盛夏的余威。
明晃晃地悬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上,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晒得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细微扭曲的热浪。
白战小心翼翼地搀着拓跋玉略显虚弱的臂膀,拓跋玉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两个穿着素净夏衫的丫鬟,执着素绢团扇,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尺许,手腕轻摇,扇起微弱却持续的风,试图驱散那紧贴肌肤的燥热。
“这秋老虎,倒比伏天更难耐。”拓跋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目光却投向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木芙蓉?,“去那边瞧瞧吧,晨露未曦时,那花色最是娇嫩。”
“好。”白战应着,声音低沉而温和。他调整了步伐,迁就着拓跋玉的缓慢,像对待一件精薄易碎的瓷器。两人行至花前驻足。
木芙蓉的确开得绚烂,粉白、浅红、深绯的花朵挤挤挨挨缀满枝头,层层叠叠的花瓣边缘还噙着一点将干未干的潮气,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彩,显出几分水灵灵的娇艳。
拓跋玉伸出未受搀扶的那只手,指尖在离那饱满花瓣毫厘之处停顿,并未触碰,只是细细观赏,眼神专注,仿佛要将这鲜活的生命力吸入肺腑,填补自身的亏空。
白战的目光却越过花丛,落在更远处一株叶片已微微透出金黄的银杏树上,若有所思。
丫鬟的扇子依旧规律地摇着,素绢扇面搅动着带着木芙蓉淡香和桂花浓香的温热空气,出极轻微的“噗噗”声。
几乎在同一时辰,西边最偏僻的下人房里,靠墙的通铺一角有了动静。
侍女浮春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昨晚轮值守夜,伺候王妃到五更天,此刻日上三竿,早已过了早食的时辰。
强烈的光线从未糊严实的窗纸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条刺目的亮痕,正好照在她脸上。
她烦躁地抬手挡了挡,脑子还沉甸甸得像灌了铅。昨夜梦里似乎全是杯盘碗盏碰撞的脆响和王妃模糊的低语,搅得她睡不安稳。
浮春狠狠打了几个哈欠,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才慢吞吞地坐起身。薄薄的粗布中衣汗津津地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她抓过叠放在枕边的靛蓝色粗布外衫套上,系好同色的腰带,又摸索着穿上床沿下那双半旧的软底布鞋。
肚子咕咕叫得厉害,强烈的饥饿感催促着她。胡乱用手指耙了几下睡得蓬乱的头,随意挽了个髻插上木簪,浮春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匆匆朝府邸深处的庖厨走去。
通往庖厨的甬道安静得出奇,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穿过一道垂花门,厨房那熟悉的烟火气和喧嚣声竟半点也无。
她心下诧异,加快了脚步。推开沉重的庖厨木门,一股混杂着食物余香、油烟和灶膛冷灰的气味扑面而来,但偌大的厨房里,灶冷锅歇,竟空无一人!
昨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仿佛一场幻觉。巨大的蒸笼静静堆在角落,水缸映着从高窗投下的光斑。
切菜墩子干干净净地立着,连平日总有几个偷懒打盹的小子惯常蜷缩的柴草堆也空着。
忙碌了一早晨的厨子们显然早已收拾妥当,各自回住处歇着去了。
那几个专门负责添柴烧火、洗刷碗碟、跑腿打杂的小厮,更是溜得比兔子还快,此刻不知躲到哪个阴凉角落去偷闲摸鱼,或是赌两把骰子了。
庖厨里静得只剩下灶膛深处残余灰烬偶尔出的一声轻微“噼啪”。
浮春的心沉了一下,生怕连口残羹冷炙都捞不着。她几步走到最大的灶台前,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踮起脚尖,用力揭开了那个沉重的杉木锅盖。
“哈!”她禁不住低呼出声,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锅里竟然还温着东西。小半锅熬得稠糯的白粥,米粒开花,散着温暖的谷物香气。
旁边一个小竹屉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块小巧精致的?芸豆卷?!那芸豆沙细腻,卷皮雪白,看着就清爽可口,显然是特意留出的份例。
定是负责灶火的张嫂心善,知道她们这些当值的丫头回来晚,特意留的。
浮春心头一热,方才的不满霎时烟消云散。她麻利地拿出自己专用的粗陶碗,盛了满满一碗温热的粥,又小心翼翼地将三块芸豆卷夹到另一个干净碟子里,生怕碰坏了那漂亮的形状。
端着这份意外得来的、尚带暖意的早食,浮春脚步轻快了许多,转身出了寂静的庖厨,沿着来路小跑着返回自己居住的西边下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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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下人房前的空地上,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大片浓密的荫凉。这里的气氛与庖厨的冷清截然不同,充满了午时之前的闲适。
李嬷嬷是府里资格颇老的管事嬷嬷,她正歪在一张竹靠椅上,手里慢悠悠摇着一把破了边的蒲扇,两只脚舒服地趿拉在布鞋外晃悠着。
她身边围着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婆子,有的做着针线,有的嗑着南瓜子。
话题东家长西家短,从东街绸缎庄新来的花色扯到西苑二管家婆娘昨儿打碎了个细瓷碗,声音不高,却透着热闹。
离她们稍远些,靠近墙角背荫处,两个穿着干净青色比甲的小丫头并排坐在小杌子上,低头专注地忙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