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油滴滑进领口的瞬间,紧闭的卧室门缝底下,漏出半声没憋住的笑。
这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地面,又像是谁在极力屏息时不小心泄了一丝气息,带着点忍俊不禁的破音,随即又戛然而止,快得让人疑心是不是错觉。
席间瞬间陷入了一种极其短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推杯的手顿在半空,咀嚼的动作慢了半拍,连低声的交谈也像被无形的剪刀剪断。
所有人的目光,或快或慢,或直接或隐晦,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只有敖烈,仿佛聋了一般,或者说,他的动作反而更加“专注”了。
依旧埋于那根鹅腿,啃噬的动作甚至比刚才更用力了些,牙齿与骨头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仿佛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味蕾的狂欢上,以此来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油光浸染着他的唇角,下巴上还挂着未及擦拭的油星。
然而,此时,门后的拓跋玉,哪里是真的能安心在房里生闷气?
方才跑回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点羞恼其实已消散了大半,更多的是对自己冲动跑开的懊恼和面对外厅众多长辈亲友的尴尬。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间传来的杯盘轻响、低语谈笑,尤其是那个让她又气又爱的家伙啃鹅腿的动静,像小猫爪子似的挠着她的心。
担心他之前被自己推开后心情不好,又怕他空着肚子喝酒伤身——虽然他堂堂龙躯未必在乎这个,但就是忍不住去想。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光滑的门板上,屏住呼吸,竭力捕捉着外厅的每一丝声响。
她听到了碗筷的轻碰,听到了公公敖闰与东海伯父敖广低沉的交谈。
听到了儿子小声询问祖母某道菜的名字,听到了太乙真人温和的笑语,也听到了陆吾老祖那令人心安的、极淡的应和声。
当然,更清晰地传来了那个让她心烦意乱又牵肠挂肚的声音——狼吞虎咽啃鹅腿的“嗷呜”声,还有……大师兄孙悟空那永远带着三分戏谑、七分促狭的独特嗓音。
孙悟空是什么人?那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门里门外这点小女儿情态哪里瞒得过他?
他早就察觉了门缝下那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拓跋玉的细微气息波动。
见敖烈埋头苦“啃”,对周遭浑然不觉,又见门后之人听得“入神”。
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猴眼滴溜溜一转,嘴角勾起一抹顽劣的笑意。
他故意提高了些声调,朝着敖烈,也仿佛是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拖长了调子,字字清晰地嚷道:“哟!瞧瞧咱这蔫了吧唧的小白龙!这饭量、这度,都快赶上你家二师兄猪八戒了。”
这话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门后的拓跋玉,正全神贯注地听着。
尤其是听到丈夫那熟悉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啃食声时,嘴角已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孙悟空的这句调侃,如此精准地戳中了拓跋玉的笑点。
那强忍了半天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噗嗤”一下就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意识到失声,她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将剩下的笑声硬生生憋回了喉咙深处,只余下半声短促的余音,如同受惊的小鸟,惊慌地从门缝底下溜了出去。
这半声笑,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也炸在了敖烈的心上。
虽然他依旧维持着啃鹅腿的姿势,但细看之下,那握着鹅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咀嚼的动作有刹那的僵硬。
孙悟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敖烈那强装的镇定和门后瞬间绷紧的气息,更是让他心头大乐。
他见敖烈对自己的调侃毫无反应,只专注于“埋头苦干”,也不恼,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他端起面前盛满琥珀色灵酿的夜光杯,朝着悠然自得的太乙真人遥遥一举,挤眉弄眼地笑:“老道,别光顾着看热闹啊。来来来,咱老哥俩走一个!这琼浆玉液,可比看某些人啃骨头有滋味多啦!”
太乙真人何等人物,捋须呵呵一笑,眼中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和一丝对晚辈的纵容,欣然举杯相和:“大圣相邀,老道岂敢不从?请!”
清脆的杯盏相碰声暂时打破了那份因笑声而起的微妙寂静。
东海龙王敖广与西海龙王敖闰交换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长辈看小辈玩闹的眼神,各自抿了一口酒,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低语。
龙后则轻轻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丈夫,眼神示意了一下紧闭的房门和埋头“奋战”的儿子,微微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白念玉少年心性,虽然不太明白父母之间具体生了什么,但母亲那声没憋住的笑和父亲此刻反常的“专注”。
让他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轻松气息,偷偷瞄了父亲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口吃着碗里的菜。
侍卫楚言依旧目不斜视,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要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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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推杯换盏,似乎重新找回了宴饮的节奏。然而,空气里那根无形的弦并未真正松弛。
焦点,依然在那个沉默而专注地对付着食物的三太子身上。
时间在杯影交错和细微的咀嚼声中流淌,敖烈面前那只盛放烤鹅的巨大海碗见了终于底。
硕大的鹅腿只剩下光洁莹白的骨头,被随意地摆在碗边。
他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仪式,缓缓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肉食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