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掌医司后院的灯火却亮如白昼。
沈知微亲手将一张新墨写就的宣纸贴在墙上,纸上字迹清隽有力——《奉医初训六则》。
这六则,便是她为这场变革立下的基石。
第一则,净手。
凡接触伤患、药材前后,必须以皂角液反复揉搓,清水冲净。
第二则,识温。
以手背感知额、颈、腋下之温差,辨别寒热。
第三则,辨色。
观察面色、唇色、指甲、排出物之颜色,记录异常……
一条条看似简单,却是颠覆性的。
它们将古人眼中虚无缥缈的“望闻问切”中的“望”,量化成了具体可执行的步骤。
次日,掌医司后院那面原本空置的墙壁上,立起了一块巨大的黑漆木板。
小满带着几个胆大的宫女,用石灰水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行行字。
《各宫健康简报》
永宁宫:新入宫婢水土不服,热三人,已遵沈医官嘱,单间隔离,草药熏蒸。
昭阳殿:丽妃娘娘胎动平稳,每日午后散步半个时辰,胃口甚佳。
长乐宫:太妃旧疾风湿,昨夜腿疼,医婢已用热敷艾灸缓解。
这块木板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宫人们每日路过,总要驻足看上许久,窃窃私语。
这还是头一次,她们这些蝼蚁般的性命,能被如此郑重地写在人前,不再是病死后一卷草席了事的无名氏。
希望的种子刚刚埋下,冰冷的霜冻便接踵而至。
太医署少卿白砚之,一纸公文送至掌医司,言辞冠冕堂皇:春季药材紧缺,需优先供给圣上与各宫主位。
即日起,除紧急调用外,暂停向掌医司供应常规药材,尤其是金疮药、清热解毒等品类。
这无疑是釜底抽薪。
夜课班的宫女们刚刚燃起的热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没有药,她们学得再好,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沈医官,白少卿他欺人太甚!”小满气得双眼通红,“这分明是想活活逼停我们的夜课!”
掌医司内人心惶惶,众人皆以为沈知微会去找白砚之理论,或是向皇后申诉。
然而,沈知微却异常平静,她只是翻看着一本古旧的草药图谱,淡淡道:“他想断我们的路,我们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宫里的药材是金贵,宫外的山川却从不吝啬。”
三日后,惊掉众人眼球的一幕出现了。
沈知微竟带着小满和几个最勤勉的学员,背着竹筐,亲自出宫上了京郊的西山。
她们没有去那些名贵的药圃,而是钻进最寻常的山林里。
“这种了绿毛的橘子皮,古人弃之如敝履,却是我们提炼青霉菌的宝库。”沈知微指着一片不起眼的霉菌,眼中闪着光,“还记得我们防治疫病时用的法子吗?万物生克,自然界中就藏着最好的解药。”
回到掌医司,她们将采来的草药分类晾晒,又用蒸馏土法,小心翼翼地提炼着那一点点珍贵的青霉素粗提液。
心灵手巧的阿蛮,更是用细长的竹管和处理过的羊肠,设计出了一套简易的滴灌装置。
消息不胫而走。
起初是嘲笑,笑沈知微自甘堕落,堂堂医官竟如乡野村妇般采药。
可当一名浣衣局宫女高热不退,太医束手无策,被沈知微用这“土法”制出的药液滴灌救回一命后,风向彻底变了。
几位久病缠身、又不得宠的老妃嫔,开始偷偷遣心腹到掌医司求药。
她们不要太医开的那些名贵补品,只要沈医官那些“不上台面”的草药和“绿毛水”。
她们信的不是神乎其技,而是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
掌医司,俨然成了紫禁城里一个独立于太医院之外的、生机勃勃的医疗王国。
这夜,子时刚过,急促的敲门声划破寂静。
“沈医官!不好了!惠妃娘娘宫里的画春,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跟中邪了似的!”小满冲进来,声音都带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