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陈尸,血案昭雪,勤政殿内的风暴虽暂告平息,但它掀起的滔天巨浪,才刚刚席卷整个大周王朝。
皇帝的谕旨如雪片般飞往全国各地,一道前所未有的皇榜张贴于九州各府——彻查先帝遗孤,寻回真龙血脉。
一时间,天下震动。
短短半月,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的,自称皇子遗孤的少年竟有十余人之多。
他们或衣衫褴褛,或有乡绅豪族簇拥,怀揣着一夜登天的美梦,叩响了刑部特设的“甄别司”大门。
甄别司内,气氛压抑。
沈知微奉旨主理医学查验,她端坐堂上,面前是一张长案,笔墨纸砚,还有一列闪着寒光的银针与小刀。
第一日的甄别,堪称一场闹剧。
“草民自幼便知身世不凡,夜夜梦见金龙绕体!”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跪在地上,说得口沫横飞,却连皇室祭祀先祖用三牲还是五牲都答不上来。
沈知微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在卷宗上批下两个字:妄言。
“大人请看!草民脚心亦有赤色胎记,与陆画师所言一般无二!”又一个少年被带上来,得意洋洋地脱下鞋袜,露出脚底一个鲜红的圆点。
旁边的刑部官员正要上前细看,沈知微清冷的声音响起:“给他一盆热水,泡上一刻钟。”
少年脸色微变,但不敢不从。
一刻钟后,他再抬起脚时,满堂皆惊——那所谓的“胎记”竟被热水泡得褪了色,化作一滩模糊的朱砂红印。
沈知微冷笑一声,落笔:“伪造。”
她看着这一张张或贪婪,或愚蠢,或惊惶的面孔,心中并无波澜。
这哪里是甄别龙种,分明是在围观一场人性的丑剧,看谁敢把谎言编得最大胆。
一连验过六人,皆是荒唐不堪。
直到第七个少年被带上堂时,喧闹的甄别司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约莫十八九岁,身形清瘦,一身洗得白的粗布短打,却站得笔直。
面对满堂官吏,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恐跪拜,只是微微躬身,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堂内,清亮得像淬了水的寒星。
“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士?”刑部主官例行公事地问道。
“我没有名字,别人叫我萧砚。五岁前,我住在山阳县。”少年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沈知微握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山阳县……那是她母亲,那个叫柳氏的稳婆,生前最后的落脚之处。
“你说你是皇子遗孤,证据何在?”
萧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解开了上衣的系带,将右侧的衣衫掀起。
刹那间,满堂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只见他清瘦的右腹上,赫然横亘着一道狰狞的旧疤!
那疤痕从右侧肋骨下方,如一道灰白的闪电,斜斜划过整个腹部,一直延伸到接近大腿根的髂骨处。
疤痕边缘组织凹凸不平,皮肉扭曲,参差如老树最丑陋的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当年剖腹取子时那场九死一生的惨烈。
沈知微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疤痕上,脑中轰然炸响!
她命人取来当年刑场之上,为宁贵妃剖腹产子的卷宗副本。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用带血的刀尖写下的第一份病案记录。
她指尖颤,逐字逐句地比对着——
“刀口:右腹肋下三寸,左斜切入,长约七寸,避开肝脏及大血管,收刀于右侧耻骨联合上方……”
位置、走向、长度,与萧砚腹部的伤疤,分毫不差!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心神剧震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疤痕中段三处尤其明显的结节上。
那三个小小的、如同绳结印记般的凸起,是她穿越初期,在缺乏羊肠线的情况下,情急之下独创的“三结止血缝合法”留下的永久痕迹!
这世上,除了她,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手法缝合剖腹产的伤口!
沈知微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那道冰凉的疤痕,隔着十八年的光阴,她仿佛能触摸到当年自己颤抖的双手,和那具在血泊中渐渐冰冷的身体。
心,如擂鼓!
这道伤,是她亲手留下的。
这个少年……是她从鬼门关里,亲手拽出来的那个孩子!
当夜,医塾密室,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