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清晨,天光未亮,小蝉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般潜入了掌医司的后院,脸上的惊喜与惶恐交织,让她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大人!”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成了!真的成了!”
沈知微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草药,冷静地递过去一杯温水:“说清楚。”
“李昭仪!她已经连着三日用的都是您给的糖丸了。”小蝉一口气灌下水,急促地喘息着,“就在昨天,她……她竟然能完整说出自己的封号和籍贯了!今天早上我去送水,她还抓住我的袖子,主动问我……问‘我的琴还在吗?’”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
从一个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的“疯妇”,到能主动回忆起自己最珍爱之物,这绝非偶然。
这意味着汞毒对她中枢神经的持续损伤被暂时阻断,部分认知功能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
铁证,正在一寸寸铸成。
“准备好新的一批药,我亲自去一趟。”沈知微当机立断,她需要亲眼确认李昭仪的恢复程度,这是她下一步计划的关键。
然而,当她提着药箱,走到静心阁那阴沉的入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秦婉儿,一身素雅的宫装,眉眼含笑,仿佛不是守着一座活死人墓,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赏花。
“沈医官近日真是太过勤勉了,连陛下都听说了您的辛苦。”她笑意温婉,目光却不着痕痕地落在沈知微手中的药箱上,“只是,这静心阁里的人……大多是些命薄福浅的可怜人。强求她们清醒,面对这吃人的宫墙,未必是慈悲。”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说出的话却淬着冰。
“糊涂些,反倒不疼了。”她微微偏过头,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袖口上精致的绣纹,“我娘临死前就说,记性太好,是这世上最苦的一件事。什么都记得,就什么都放不下,日日夜夜,就像有刀子在心里剐。”
沈知微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一个施暴者在为自己的暴行,寻找一个“慈悲”的借口。
她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顺着对方的话,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理解:“秦女官说的是。遗忘,有时候确实是一种恩赐。”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静心阁深处,声音里带上了一名医者的专业与执着:“所以,您是在让她们都忘了?”
秦婉儿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沈知微却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说道:“不过,身为医者,总不能眼见病症而不理。李昭仪双手颤抖,连碗都端不稳,长此以往,经脉萎缩,便是神仙也难救了。我今日来,是想为她施针,或可缓解一二。”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无论秦婉儿想让她们“疯”到什么程度,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显然更难控制。
秦婉儿眼中的审视一闪而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温婉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沈医官仁心,是我多虑了。请吧。”
她侧身让开路,却又自然而然地跟在了沈知微身后:“我也想看看沈医官的神乎其技,也好向陛下回禀。”
这是要亲自监督。
沈知微心下了然,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李昭仪的房间。
屋内,李昭仪正呆呆地坐着,看着那张断了弦的焦尾琴,眼神比前几日清明了许多,却也因此染上了更深的悲伤。
“昭仪,我为您诊脉施针。”沈知微的声音平和而有力。
秦婉儿就站在不远处,目光如芒在背。
沈知微取出银针,消毒,动作行云流水。
她执起李昭仪枯瘦的手,指尖搭上脉门,口中则状似随意地与她闲聊,实则是在进行一场凶险的认知测试。
“昭仪的琴艺冠绝京华,这双手,可不能废了。”她将一枚银针轻轻刺入合谷穴,问道,“我听闻,《幽兰操》最是意境悠远,只是起式指法繁复,不知当如何起手?”
秦婉儿的目光微微一动。
李昭仪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就在沈知微以为她答不上来时,她忽然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接道:“……孤馆度春风。”
四个字,音节含混,却字字清晰。
那是《幽兰操》琴谱起式后的第一句心法口诀!
沈知微心头巨震,几乎要捏断手中的银针。
她记得!
她不仅记得琴,甚至还记得最精妙的谱诀!
她的神智,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清醒!
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缓缓收回银针,用纱布擦拭着针尖,对秦婉儿说:“昭仪底子太虚,气血阻滞严重,今日只能浅尝辄止。还需静心调养,药不可断。”
秦婉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有劳沈医官了。”
沈知微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开。
就在她与一名端着水盆、低眉顺眼的老医婆擦肩而过时,那老医婆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水盆里的水洒了些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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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大人恕罪!”老医婆慌忙跪下。
沈知微扶了她一把:“无妨,起来吧。”
就在这搀扶的一瞬间,一本薄薄的、被布包着的小册子,被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她的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