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雪未停。
青石阶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却被押解队伍踏出斑驳血痕。
裴寂戴着重枷而来,铁链拖地,出刺耳刮响。
他衣衫虽破,脊背却挺得笔直,双目扫过跪迎的太监宫女、列席的文武百官,嘴角竟浮起一丝冷笑。
“好大的阵仗。”他咳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我不过一介典狱使,何劳太后亲审?莫不是要借我头颅,祭你们摇摇欲坠的礼法?”
众人屏息。
殿前香炉青烟袅袅,映着太后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佛珠。
她未开口,目光却落向阶下一人——
沈知微立于众医官之,一身素白衣裙不染纤尘,仿佛刚从药炉前走出,而非赴这场足以震动朝纲的审判。
她不动声色,只抬手示意小德子上前。
那内侍双手捧着一只琉璃瓶,瓶中液体呈淡红,微微泛光,似血非血,似浆非浆,在冬日冷阳下透出诡异的光泽。
“此物,”沈知微声音清冷如冰裂泉,“乃从阿菱腹腔深处抽出的‘胎元精’原液。据《育渊录》记载,每隔七日灌注一次荷尔蒙萃取液,以维持其卵巢持续排卵与黄体生成,长达三年又四个月。”
她顿了顿,目光直刺裴寂:“您口中的‘炼丹延寿’,不过是将活人当作药田,榨取十年内分泌机能,再以激素凝练为‘丹母’,供三位亲王服用以强身健体——请问典狱使,这便是你说的‘舍小全大’?那你告诉我,一个小女子的命,值几丸丹?七十三条命,够不够换一条江山命脉?”
满殿死寂。
几位年迈礼部老臣脸色青,有人扶住柱子才没跌倒。
一名御史张了张嘴,终究未敢声。
裴寂终于变了脸色,猛地抬头:“荒谬!那是逆天改命之术!是为国续统、替皇室固本培元!那些女人本就是罪籍之后,生来便该献祭于大道!”
“大道?”沈知微冷笑,抬手一挥。
小德子展开手中长卷。
刹那间,一幅丈余画卷徐徐铺开,墨线纵横,数据密布,七十三名药人的生理曲线如荆棘蔓延,每一道陡降都标注着死亡日期,每一次模拟分娩都记录着激素峰值。
“这是《育渊录·补遗》,”她一字一顿,“图示七十三名女性自入‘育渊池’起,至死亡为止的全部生命轨迹。她们平均存活二十八个月,最长者熬过四十一次模拟分娩——子宫破裂三次,仍被强行催生。她们流干的最后一滴血,不是为生育,而是为了给你们炮制‘安胎圣方’的假象!”
她指向画卷最末一处红点:“阿菱,第十七号实验体,体内检出高浓度人工合成孕酮残留。她的身体从未真正怀孕,只是被你们用药物伪造出妊娠反应。而你,裴寂,亲手签每一剂毒药,并篡改所有产检文书!”
裴寂面皮抽搐,怒吼:“妖言惑众!这些歪理邪说,岂能入朝廷法眼!”
“是否邪说,自有证据说话。”沈知微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殿门。
两名宫女搀扶着一位老妪缓步而来。
柳婆子身形佝偻,面色灰败,呼吸断续,显然已油尽灯枯。
可她眼神清明,一步步走向中央,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
铜锈斑驳,刻有四字:天枢阁·初元
“我丈夫……原是太医院杂役……”她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那年他打扫东苑药库,无意看见一本册子,上面写着‘癸未年三月初七,试换嗣计于东宫’……他还未来得及说与人听,当晚就被灌了哑药,尸都找不到……他们说,这是正纲常,必须付出代价……”
她说完,仰头望着苍穹,嘴角溢出血丝。
忽然,整个人软倒在雪地中。
沈知微疾步上前,跪地探其鼻息——已然气绝。
她沉默片刻,轻轻合上老人双眼,接过那枚铜牌,握入掌心。
就在触碰瞬间,藏于袖中的血晶听诊器骤然灼热!
幽蓝光芒自指缝透出,一行细小文字在她脑中浮现:
癸未年三月初七,试“换嗣计”于东宫。
样本替换成功,脐血型不符已掩盖。
郑氏疯癫可控,封口完毕。
沈知微瞳孔骤缩。
癸未年三月初七——正是先帝驾崩前夜,太子被废的前一日!
也就是说,早在那时,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替代皇子”,并通过调包手段,让真正的太子之位落入他人之手!
而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先帝血脉!
她缓缓起身,雪落在肩头,却感觉不到寒意。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她举起铜牌,面向群臣,声音如刀斩铁:
“诸位大人读圣贤书,讲忠孝节义,可曾想过,你们效忠的‘正统’,是从一个女人撕裂的子宫里偷来的?你们口中维护的‘社稷根基’,是踩着七十三条无辜性命堆出来的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