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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长出苔藓的小径（第1页）

第70章长出苔藓的小径

我回到柏尔刻。

今年雪太晚，仍有落叶零零散散，飘在柏尔刻的大门前。奢华的门庭，冷落好似已静立万年的嶙峋怪石。再不见衣着光鲜丶笑容满面的园丁修剪花坛，也没有在半空中制造彩虹的喷泉。

我直接进了大厅，看了一圈，看到沙发上小憩的楚既明。这里怎麽会是睡觉的地方？就连会客也用不上大厅的沙发啊。

我站在沙发後，看着楚既明，他披着发，身上简单地盖着薄毯，显然已经习惯。

这真的是那个吹毛求疵的楚既明吗？

我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地环视四周，很快发现了和记忆里有出入的地方。

这里多了两个神龛。一个是空的，上面还残存有摆放过东西的痕迹；另一个上面摆着一副空白的相框，供着牌位和香烛。

我站在神龛前，眼泪不受控制地外涌，逐渐开始抽泣。楚既明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醒来，走到我身後，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擡头想要和他说话，但不住地呜咽着，只好重新看回牌位。

“我真的很期待它来。”楚既明看向牌位。

他的声音很沙哑，或许是刚刚睡醒，或许是悲伤，我不敢去猜。

五年前流産之後，我打击过大，日常的状态不是解离就是木僵，反而感觉不到痛苦。林临漪那时候在照顾我，他也不敢提那个孩子的事情，逃到阿卡玛星後，我也没有和萧泽诚提过。

我不敢去想。

上一世，我还以为我是一个孤儿，有一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上天的礼物。虽然迫于现实，我主动让它不要到来世间，却还是在手术後情绪崩溃。

今生，我的亲人不像我的亲人，我依然像无根浮萍。那个孩子重新回来的时候，我真的真的想要迎接它。

它承载我今生能给出所有的甜蜜的期待。

後来我不敢去想。

它还没有名字，还没能发出笑声。世上只有我还记得它，我以为我是它唯一的墓碑。

直到五年後，我才能为了它发出崩溃的哭声，因为终于有人能够感同身受我的悲伤和痛苦，因为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也爱着它。

情绪崩溃带来的流泪很绵长，我和楚既明在沿着我们都熟悉的路段散步，眼泪依然会突然涌流，我不得不捂着嘴用力哭泣，哭过一会儿便又止住，等待下一次突然的倾泻。

“那两个躺椅还在。”楚既明在我们默契地朝那个方向走去时，出声道。

原来他还记得。而我也记得。

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时间。我们无聊地在巨大的庄园里，沿着固定的路线散步，矮山和林荫，喷泉与花丛，我们感受过穿过枝叶的阳光，听过鸟鸣与夏天悠闲的风。我们在洞xue观景台的躺椅上睡午觉丶接吻做爱，在石头的缝隙里看外面的雨。

原来他也记得。而我还记得。

“我已经五年没有来了。”楚既明走在路上，这段路地上有一点不明显的苔藓，显然不怎麽打理，“我不敢来。”

“你走之後半年，我来过一次。”他又说，“我只敢趁天黑了才来，这样看得没有那麽清楚，能够少想起一点你。”

“但我只走了一会儿就起了台风，我看不太清路，只能听到风在撞树，刮掉很多树枝，雨一下就把我淋透了。但我还在往里走，我在路上狂奔。”楚既明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我听到你在喊我。”

“我听到你哭着喊‘楚既明’，喊‘救我’。”楚既明不得不停顿下来，把哽咽忍下去，他的泪水从眼角漫出来，“我听到你一直喊我的名字。”

我突然感到一阵震悚。

我“走”後半年——按楚既明的视角来看，其实那时候，我已经逃到了阿卡玛星，开始清洗永久标记。

那时我有过他的孩子，永久标记的联结非常深，加上我身体不好，术前的准备期非常痛苦。那时候神智不清的我，又究竟哭着大喊过多少次楚既明？

“那个时候，我什麽都顾不上了，我怕你真的在这里迷路，我得找到你。”楚既明紧紧握着我的手，即使皱着眉，也无法忍住哭泣，“我怕我没能救到你。”

最後他惊厥发作，昏倒在雨里，第二天才被园丁发现，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热，又发展成肺炎。高热昏迷的时候，他说“石远星”，他说“我得去救他”，他说“他让我救他”。

“做计划书的时候，我知道很多人在说我装深情，做功夫给活人看。石远星，你也这样觉得吗？”

我怕我张嘴就是哽咽，但我不知道燕山停该做什麽反应。

“石远星，我只是很痛苦。”楚既明牵着我的手，我的指节蹭到他脸上的水痕，有几滴涌出的泪淌在我的指节上，“我爱的人，还有我们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死无全尸，石远星……我只是很痛苦。”

说到後面，他的声音几乎被哭腔扭曲，分明应该是滑稽可笑，分明应该觉得报仇的快意，可我却眼眶酸涩，咬着嘴唇握住他的手。

“我只是想骗一下自己，假装你还活着，在你喜欢的地方，拥有你喜欢的一切，做你喜欢的事，哪怕没有我也没关系，石远星。”

“石远星，我没有家人。我父亲早逝，我妹妹是遗腹子，母亲生她的时候难産而亡，我在十七岁的时候就接手楚家了。我以为我还能和妹妹相依为命，但是她又病故了，只留下喜桉。”楚既明泣不成声，“我真的……很期待那个孩子，你和我的，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孩子，它身上会有你和我的血，它会和你一起作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我把你们弄丢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庄园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风掠过枝叶的声响。我们慢慢走着，听着楚既明断断续续的叙述，在他忍不住垂头抽泣时，我望着他褪白的发根，意识到他并不是不再染发，是头发已经全白，又染成了黑。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染张狂的金发丶只要出去寻欢作乐，就叫上一大堆人来烘托气氛的桀骜青年。

他已被属于他的苦痛磋磨到心血枯尽。

在这一刻，所有的困惑与愤怒，皆被相连的哀恸跨过。在这一刻，起码我们的心拧出的血泪有同样的苦咸。

在他再一次不得不停下拭泪时，我擡手替他按了按眼角。他灰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我在他眼里看见我自己。

他握紧我的手，抵在额头上。

我们挽着手臂朝庄园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