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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果壳

萧泽诚知道自己经常被人觉得古怪。每每他穿着礼服站在宴会厅中，觉得自己就像猴子穿上人的衣服。那时候他又倔得像头牛，不乐意学着体面应酬，总是笑嘻嘻地给人难堪，比风评最差的邓家那两个恶魔还要更惹人憎——邓南和邓北虽然狡黠，却很听家里的话。

父母虽然纵着他，也不能让他一直任性，对比金枝玉叶的同龄人，他挨的打多到离谱，三天两头挨抽。

萧泽诚从小就爱往外跑，从一个星球飞到另一个星球，在各种地方玩极限运动，只是运气不太好，潜水的时候差点被鲨鱼吃掉，滑雪遇上雪崩之类的事比比皆是。後来被拐走的哥哥回来家里，他终于可以完全摆脱继承家业的担子，躲出去疯跑。

倒不是不惜命，他只是觉得太无聊。他想要心脏狂跳，肾上激素飙升，让自己有想要放声高歌的冲动。从前他倒是会跟着楚既明玩儿，但很快也觉得没劲，楚既明根本不是在玩，只是在消遣，把人群当做背景乐，脑袋里只装着自己和家族，看他们跟看猴一样。

直到遇上石远星。

石远星也觉得他古怪，但萧泽诚能感觉到石远星其实在欣赏他的古怪，大概因为石远星也是个怪人。

他觉得自己和石远星惺惺相惜，石远星无语道地说谁和你一样啊，但萧泽诚给他看第一视角雪崩的时候，石远星目不转睛，在萧泽诚说下次带你去滑雪的承诺里连连点头。

正常人才不会在看完这个视频以後答应跟他一起去滑雪，石远星趁他不注意，又悄悄拉回进度条，开始看第二遍。

石远星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什麽也没见过，什麽也没玩过。萧泽诚说什麽他都觉得新奇，又怕自己显得太无知，所以总是假装很淡定，但视线却没从萧泽诚脸上移开，专注得像在听课。萧泽诚总是被他看得心里有团火在烧，山也忘掉，海也忘掉，石远星只要坐在那里望着他，萧泽诚就激动得像再次和雪崩赛跑。

也是这样的石远星在住院的时候，把自己身上弄出很多伤痕，萧泽诚痛得要命，他把石远星流血的伤口认真上药包扎，但是更多隐秘的伤疤融在他的身体里，萧泽诚没办法包扎它们。

他有时候想，干脆去把楚既明他们捅死算了，但该死的人太多，他害怕他走了以後，石远星没有人照顾，真的会像星星一样某天消失在天际。他不能在阿卡玛星呆太久，以免引起怀疑，每次回去都要去看看楚既明他们，看到他们过得不好，他才爽快。

石远星是个善良到愚蠢的笨蛋，楚既明他们又恰好为了他把自己折腾得太凄惨。

萧泽诚觉得他们的血比不上石远星一滴眼泪，但如果这能让石远星觉得安慰。

如果这能让石远星愿意留在这个，对他不太好的世界。

萧泽诚记得那天，石远星在看窗外的小叶榕树，即使在冬天，它也依然重叠着浓绿。萧泽诚希望石远星看到它会感觉好一点。

石远星亲他的下巴，他的嘴唇很软，眼睛水亮，声音没什麽力气：“萧泽诚，我好想出去。”

“萧泽诚，你带我再坐一次你的机车吧。像那天那样。”

萧泽诚再一次带石远星偷渡，他把石远星裹得严严实实，连裤子都套了三四条，石远星走路像企鹅一样，戴上头盔以後更像。两个人怕被发现，用气声笑了半天，萧泽诚才把他抱上机车。

他带石远星开了很久，不快也不慢，恰恰好说话的声音会被风声吞掉，所以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把机车开到抛锚，两个人在荒郊野岭里抱成一团，等救援队来。石远星说万一有熊怎麽办，其实萧泽诚知道这片地方很安全，但他故意吓唬石远星，让石远星抱他再紧一点。

过了一会，石远星又说，万一有熊就让他先吃我吧，我穿得多，它应该要扒很久，你要跑快一点。

你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像我一样被抓到。

救援队来得很快，他们回到医院里，萧泽诚被医生臭骂一顿，蔫头巴脑地回到病房，石远星穿回了病号服，白得像捧雪，瘦得像落叶。他病恹恹地缩在床上，但是看到萧泽诚挨完骂蔫蔫的，又笑起来。

後来石远星还会提到那一天，说真的好开心，路上的风景好美，风好自由。他後来觉得沮丧的时候，就总是会回想那一天。

他不知道萧泽诚那天其实一直在哭，看到穿着很多衣服依然纤瘦的石远星，他就在头盔下抽泣。萧泽诚哭了一路，眼泪把领口都濡湿了，头盔遮着他的脸，泪痕好久才干。

他怕石远星在半路会松开他的腰跳下车，害怕自己要抱着石远星的尸体回去，怕得手忍不住抖。但他还是带着石远星出去了。

石远星可以在温室里安稳地生长，也可以像海燕一样在暴风雨里穿行。

自由被束缚的感觉很痛苦，萧泽诚不想石远星的痛苦再多一种。

他笨拙地学着爱石远星。

哪怕石远星的幸福有可能会刺痛他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