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你还会理我们吗?
邓北伸手,想要抹我脸上的眼泪,被我喝止後又触电般收回手,无措地看着我,安慰道:“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他俊秀的脸上布满心痛与迷茫,分明身体健壮,却小心翼翼地蜷着手害怕碰到我,惹我更加生气。
自从和他们重逢,我的心中总是被两种感情纠缠,一种是“就这麽算了吧”,一种是“我跟他们没完”。後者总压着前者,激起我体内的火气;但理智上,我又明白,前者才是最好的选择。邓南和邓北,从前给过我许多难堪,将我年少时萌动的懵懂爱情以最糟糕的方式摧毁,而我甚至不知道不同的时刻里我的心,到底是对着他们其中哪一个跳动;只做着他们二位少爷的玩具被玩弄在掌心,看我跳梁小丑般痴痴献出真心,看我妄图摘月最终跌进水中。
尽管他们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血缘,是我漂泊多年终于找寻到的港口,但有这样荒唐的开始,惨烈的过去,我要如何承认我们的关系?
我胡乱地把眼泪擦掉,邓南把捂了自己半天的抱枕拿开,就着这个姿势抱住我。
“对不起,对不起。”邓南小声啜泣,“可是我们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办才好了……你不愿意被我们碰,也不愿意和我们说话,怎麽样做都不行……”
我无力道:“因为我觉得很奇怪,也根本不喜欢你们这样!你们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好像你们这麽痛苦是我的错一样……”
“怎麽会……”邓北刚说出口,我就急忙打断他:“我就是不喜欢看到你们这样,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现在连下跪都做得出来,好像一点做人的骄傲和自尊都没有了,你们是这样,楚既明也是这样……”我越说,越觉得难过,“我以前那麽想要的东西,为什麽你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自己丢掉啊?”
他们越是卑微,我就越是觉得惶恐——我已经用惨烈的代价证明了,他们的馈赠最终会十倍百倍地夺取回报。仅仅是金钱,就已经让我连本带利地用灵魂付账,现在他们还要给我更多的东西。
我一无所有,只有破碎後又拼起来的自己。再摔一次就会万劫不复。
我没有试错的机会了。
“你……你听我们说,好不好?”邓北抓住我的手,我冷冷地瞧着他,倒是想听听他的狗嘴还能吐出什麽象牙。邓北放轻声音,说:“你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麽……爱你。你说自尊,骄傲,我想过很多很多遍,那些东西合该你有,不该让我们有。我们太看得起自己,把你作弄得这样惨烈,每次想起来,我真想一枪把自己了结,但那岂不是给我痛快?煎熬才能最痛。妈咪告诉你我们去049院了,是吗?”
我无声地点头,他脸上每个动作,都仿佛是在极度的痛苦下做出,那样哀戚的眼神,我从来没想过会在他眼里看见:“我一开始总是受不了,觉得人怎麽能活在这种地方?没过多久,有人来看我们,但要隔着玻璃墙,我那时觉得自己好像动物一样。过了探视时间,我照常要看你的……录像和照片,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真好像天打雷劈一样,你那麽痛苦,还要强撑着对我笑,而我们就站在那里,像在隔着玻璃墙看你。”
邓北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布料狂跳着,像要冲进我的手心里:“你感觉到了吗?从那天开始,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凌迟,每天都痛得流血。我无时无刻不去猜你有多痛苦,去猜你有多绝望才会跳进寒冬腊月的河里。想到这些都是我们做的,我真想马上飞到阿卡玛星,让你真的一刀刀捅在我身上!”
“别说了。”我讷讷的,不敢相信这些是能从邓北口中说出的话,一直沉默的邓南吻我的脖颈,声音带着哭过後的沙哑,冷笑道:“这五年里,每分每秒我都在後悔在船上把你放走,哪怕是被你捅死,也好过见不到你。现在终于能碰到你,下跪算什麽?如果能让你多看我一眼,膝盖跪烂我也愿意。”
真是荒谬!我瞪目结舌,实在想不到,五年过去,他们就跟换了芯子似的,什麽话都说得出口。从前出入他们这些阶层的场合,或者和卡尔他们圈子的人相处,我知道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最是注重体面,哪怕身边只有几个亲朋,也做不出这样掏心掏肺的模样,更不要谈在公共场合下跪,马上就会沦落成整个圈子的笑柄。
但按他们身上发生的事,大概也已经沦落许久了吧。
我无法再自欺欺人,说他们只是想说一些甜言蜜语哄骗我让自己好受,显然这样的代价太大了,以他们两个的性格,想要让自己好受,大可私下来做这些。
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邓南身上很热,把我也抱得很暖。我推了他一下,被抱得更紧,只好道:“咖啡还没付钱。”
邓南闷闷地说:“秦姨会去的。”
“……你还要抱着我到什麽时候?”
“你要去哪里?”邓南眼眶还有些泛红,伤心地看着我,我心里一软,强迫自己撇开脸:“随便走走。”
邓南马上要说话,我瞪他:“不准跟着我!”
“那,你还会理我们的,对吧?”邓南说到後面,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由得想起去福利院兼职的时候,每次要走,那些孩子就会抓着我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还会来吗?”
同样是在福利院呆过,在他们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像看到童年的自己。那些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丶熟悉的对象,只要消失在视野里,下次就再也见不到了。笑着和他们说过的话丶分享过的东西,他们温柔的关怀和声音,也会消失不见。到後面,我们也明白,和大人们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可笑的丶不懂事的,我们只能在心里悄悄地想“要是他们以後还会来就好了”,只有在很喜欢很喜欢丶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才会冒着被欺骗或者失望的风险,期期艾艾地问:“你还会再来吗?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我会哄他们,说“当然啦”,因为我之後确实会再来。但对于邓南和邓北,或许他们玩腻了,就……好了吧?
石远星,怎麽还在自欺欺人呢?
我叹了口气,道:“看情况吧。我真的要走了。”
终于从那两个家夥身边离开,我看了眼天色,迷茫地走了一会儿,有一辆有摩托车开过去,我想到萧泽诚。比起其他人,萧泽诚和陈喜桉是我见得比较少的两个,或许是当局者谜吧,过去很多我不懂的事情,萧泽诚都能帮我解答。所以在这个时候,我总想求助萧泽诚。
但我要一直依赖他吗……?
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些事,同时也高估了自己,我根本做不到波澜不惊。
我依然很在意他们。
我在意他们有没有知错丶有没有後悔对我做出的一切。我不是圣人,经历了这些还能够风轻云淡地说“一切都过去了”,我很在意,只是我不能显露分毫,以免让自己显得像个异想天开的可怜虫——这是我自欺欺人的,维护自己可怜的尊严的方式。
现在他们告诉我,我没有异想天开。
我沿着空荡荡的街道行走,在寒风中迷茫地思考着。
我低着头,发现旁边又有一辆摩托慢慢开了过来,我擡头,和摩托车上的人对视。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就是刚刚开过去的那个人。他为什麽倒了回来?
他开得很慢,我和他对视了两秒,他就已经过去了。
我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再走一段路就要到我之前住了很久的合租房了,我想去看看我从前住过的地方。
这五年里,这片地方被整改了吗?从前走这条路回“家”,我总是左跳右晃,避开堆放的垃圾和地上的不明粘液,现在却干净了很多,只是人似乎也比以前少了一些。
进去之前还有一道破烂的铁质小门,但保卫只要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把人放进去。但等我怀念地看过去时,小门不仅焕然一新,连旁边的墙都重新修过,连我初中的时候因为忘带钥匙又没人开门,无聊得写在旁边墙壁上的数学公式也不见了。
可恶,为什麽这些地方总是在我走了以後才翻修?
我尝试叫了几声,没有人来,我叹了口气,随意扭头,却发现不远处,那辆熟悉的摩托又开了过来,停在我身边。
我莫名地看着他,他对我笑了笑:“这里有出租吗?”
“……不知道。”我正烦着,不耐地回答他,绕开他准备回去酒店。但走出一段距离後,我直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摩托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後面。
这下再迟钝我都明白过来,我被尾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