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让他觉得这编剧很像纪影鹤,说一不二,说谁就是谁。
洛羲昏还是一再推脱,甚至拎起从洛隐蕴那撒娇要回来的车钥匙,打算一走了之。
“阿唳,别走!你把剧本看完之後会答应我的!你也会明白,这个角色,非你不可。”
洛羲昏想,自己心里到底是希望接部剧证明清白的,否则不会在看到侯勒宁的时候心理防线就塌干净了,更不会在对方说出这话时一点都没犹豫,就大步走回来接过那个文件夹。
归依何方。
编剧:希冀。
可能是从侯勒宁说手上有剧本开始,也可能是在看到编剧两个字的时候,洛羲昏很难不去期待落笔的人是纪影鹤,会想,是不是这次纪影鹤还能带他走出舆论的压力,可是什麽都没有。
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没有关心,没有希望。
他藏起低落的情绪,翻开剧本。
「我叫陈骏齐,今年19岁,两年前确诊胃癌,现在晚期,经历过化疗和手术,被告知只能活最後一段时间。我想和你们讲讲我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乡村,每天和牛粪鸡屎打交道,吃的少,干的活多,却还是没钱,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笑我身上有味,但我不在乎,家里人能陪着我就好。对了,我有个妹妹,小我两岁,但是我们村重男轻女,她过得比我压抑,可我不在乎,因为当时年纪小,压根不懂她,我只知道,家人的宠爱都只对着我,这就够了。那时,我想,我很幸福。
七岁时,我和妹妹到河边玩水,我水性不好,我们掉进河里,当时爷爷选择先救我,至于妹妹,被河水淹没,上岸的,是她的尸体。几个月後,父母离婚,爸爸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听说在高速上跑长途,拉货的时候出车祸走了,而妈妈在我中考那年受不了这种生活,离开了这个村子,再也没有回来。考上高中,我好不容易想开了,决定把人生过得肆意些。
我喜欢绘画,却没有专业的工具,常常有人嘲笑我是不自量力。可绘画怎麽会有界限,热爱又何尝有错?高一的那个春天,我交了个朋友,她对我挺好的,愿意把多出来的绘画工具借给我,愿意指导我作画,我们约定好每周日下午要在村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见面,因为那时,我不用到邻居阿姨的店铺里打杂。她说她在家里不受待见,唯一的愿望,是离开这个学校,离开这个村子,我若有所思。後来,她跟我相处久了,被身边很多嘴贱的人造谣,他们说我是孤儿,让她离我远点,事情越闹越大,她的父母带她去了大城市,她如愿离开了这里,我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失去了拥有短暂幸福的权利,失去了热爱的绘画,我哭了。
後来,我身体不舒服了很久,以为只是小毛病,然而高二那年,我确诊胃癌,那时爷爷恶性胶质瘤,我又哭了,因为家里只剩我了,我要坚强,我要赚钱。本就没有幸福,为何老天爷还要把我最後一点平淡的生活夺去呢?我辍学带爷爷进城治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城市的高楼,还有西装革履的商人们,格格不入,我只能这麽形容自己。
爷爷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把所有钱给了我,对,我又哭了。他说,陈骏齐不属于荆棘满道的牢笼,你本就是翺翔于空的鸿雁,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吧。于是我放下学业和梦想,带着身上所有的钱去了一趟赛里木湖,那是我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因为翟妤说,那里很漂亮,风吹着很舒服。
在那里,我遇到了很好的朋友。
再後来,我在医院切了胃,蜡黄的皮肤上是一条恶心丶丑陋的疤,特别长,特别粗,特别深红,旁边还有数不清的膏药。这时候,我没哭,可能是人生唯一一次的要强,尽管我很狼狈,可我笑了,是真心的。
我是受宠爱的哥哥,也是夺走妹妹生命的王八蛋。
我是喜欢绘画的学生,也是遭受校园霸凌的可怜虫。
我是坚强的男孩儿,也是被病情折磨得崩溃的倒霉蛋。
我是成全朋友的米迦勒,也是手刃性命的路西法。
我想,我对生活始终是乐观的,但老天爷没想着放过我,那我也没办法了。该抗争的我都抗争了,剩下的忧患安乐,去他妈的,再见!」
洛羲昏看剧本的时候,侯勒宁就一言不发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合上剧本的那一刻,洛羲昏叹了口气,这才明白侯勒宁先前那一句“你把剧本看完之後会答应的”是什麽意思。
因为他太懂失去亲人和朋友是什麽感受了。
他也知道,这种矛盾而复杂,繁多而不着痕迹的情感有多难演绎。
在最需要引路人的时候失去亲人,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放手让朋友离开,还是在自己也病入膏肓的情况下。
陈骏齐的这些,洛羲昏懂,洛羲昏太懂了。
在刚开始成熟的初中时代,洛羲昏失去了深爱着他的父亲,在几近崩溃的情况下被爷爷拉去演戏,因为剧本里亲人离世的片段哭得不能自已,被迫直面痛苦和恐惧。
在事业黎明时失去了北极星一般的爷爷,爷爷不曾见过他这几年的事业成就,只见过洛羲昏的世界完全天黑,他是带着遗憾走的。
在这之後,是纪影鹤带着《盲夏》剧本朝他走来,在如今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声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他,不见踪迹。
侯勒宁擡头看他。
“接吗?”
洛羲昏点点头。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