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返程·傍晚七点
告别陈放,何峙把车驶出市区,海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把车载音乐的鼓点吹得七零八落。天色刚擦蓝,乡道两边是连片的果园,空气里飘着熟透的苹果香。他开得慢,像故意把归途拉长,好让胸腔里那点乱糟糟的绪绪有处安放。
拐过一道弯,路边忽现一位老大爷——佝偻背,布帽边缘被风吹得翻起,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青苹果。果袋破了,果子滚得到处都是。何峙下意识踩刹车,把车靠边,推门下去:
“大爷,我帮您!”
他蹲下去,把滚远的果子一个个捡回袋子里,袖口沾了泥也顾不上。老大爷眯着眼看他,目光像穿过一层雾,最後落在他腕下佛珠,声音轻得像风:“这孩子,心善。”
何峙笑笑,把最後一枚苹果递过去:“顺手的事。”
老大爷却没接,只擡手,指腹在他腕下佛珠上轻轻一点,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孩子啊,最好叫——周汕。”
——周汕。
两个字像钉子,钉在何峙耳膜上,他心跳猛地漏半拍,呼吸瞬间收紧——那是他藏在心底丶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备用名”:如果真有孩子,他想叫TA“汕”,取“山”的谐音,也是“750”倒过来的暗号。
他震惊地後退半步,声音发颤:“您……怎麽知道?”
老大爷却没回答,只神秘一笑,眼角皱纹像被岁月熨过的纸:“缘分罢,记得就好。”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布帽在风里轻轻晃动,像给黑暗亮起最後一盏灯。何峙愣在原地,刚想追上去,却见老大爷脚步轻快得像不受地心引力,眨眼便消失在果园拐角,连背影都没留下。
到家。
冷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冲得皮肤发麻,却冲不散脑子里那句“周汕”。何峙把花洒关了,镜子蒙着雾,他用手背抹开一道缝——里面的人眼尾还红着,不知是冷水激的,还是方才那阵神秘的後劲。他深吸一口气,裹上浴袍,水珠顺着锁骨滚进衣领,一路凉到胸口。
走出浴室,夜已深,新别墅的客厅只留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像被海水滤过。他走到沙发前,把湿发胡乱擦了几下,捞起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显示23:47。他点开视频通话,镜头对准自己,刻意把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仍泛着粉的锁骨,然後按下呼叫键。
铃声响了两秒,屏幕跳出周屿的脸——背景是酒店套房的冷白灯,男人显然也刚洗过澡,发梢还滴着水,顺着下颌滑进衬衫领口。他看到何峙,眉眼立刻弯起,声音低而软:“到了?怎麽还没睡?”
何峙把镜头往旁边晃了晃,露出身後空荡荡的客厅,声音带着冷水澡後的微哑:“洗了冷水澡,清醒一下。”
周屿眯了眯眼,像透过屏幕嗅到他身上的凉气,眉头轻蹙:“夜里凉,还洗冷水?不怕感冒?”
“不怕。”何峙把镜头重新对准自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屏幕里男人的下颌,声音轻得只剩气音,“我想你。”
周屿的呼吸明显顿了一拍,随後低笑,声音像被海水泡过:“我也想你了,再忍忍,还有四天。”
何峙盯着屏幕,忽然把镜头往下压了压,露出腕下佛珠——750被灯光映得发亮,像一句无声的暗号。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今天遇到一件怪事。”
“嗯?”周屿擡眼,目光穿过屏幕,直直落在他脸上,“什麽怪事?”
何峙却只是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砸在屏幕上,悄无声息。他迅速擡手,把镜头往上擡,避开自己泛红的眼眶,声音轻得只剩呼吸:“……等我回去,给你带惊喜。”
周屿的呼吸明显顿了一拍,随後低笑,声音像被海水泡过:“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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