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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出殡的队伍像一条被雨水泡软的灰蛇,沿着田埂慢慢往村西坡爬。雨丝斜斜地插进领口,何峙打了个冷战,把外婆的遗像往怀里拢了拢。遗像上的漆被雨点打出细小的麻坑,像外婆生前被甘蔗渣磨糙的指尖。他听见身後亲戚们的话从雨缝里钻出来,一句叠一句,像晒谷场上的稻草垛,越垒越高。

“三车连撞,听说那司机才二十三,刚拿证,家里穷得连棺材都是借的。”

“穷就能杀人?我听说他爹在镇上给人修摩托车,东拼西凑才凑了两万,还是派出所压着才肯拿出来。”

“两万?三条命就值两万?峙娃以後学费都不止这点!”

“嘘——小声点,孩子在前头。”

声音并没变小,反而被雨放大,混着泥浆溅到何峙脚背。他低头,看见自己的球鞋边裂了口,像咧开的嘴,却发不出声音。鞋是去年蒽蒽在镇上地摊买的,二十五块,还送了双袜子,如今袜子早穿洞,鞋也张嘴,像要替主人哭一场。

“要我说,峙娃干脆别念书了,早点出去打工,反正成绩好,到哪都能混口饭。”二姑的声音像钝刀锯木头,沙沙地磨耳朵。

“你懂什麽!”大伯吼回去,“峙娃是竞赛苗子,市里老师都说了,保送清华的料!现在出去打工,一辈子就毁了!”

“清华能当饭吃?家里一个亲人都没了,谁供?你供?”二姑不服气,声音拔高,雨点都被震得跳开。

“我供就我供!我崽在广东开厂,一个月万把块,供个大学生供不起?”大伯拍胸口,拍得雨水四溅。

“你崽自己三个娃,房贷车贷,还供别人?说得好听!”三婶嗤笑,声音像从鼻眼里挤出来,“要我说,让峙娃去求求司机家,再讹点,反正命都赔了,不怕他们不给。”

“讹?人家穷得叮当响,你去讹骨头?”

“骨头也能榨油!派出所所长是我外甥女婿,我让他施压,不怕不吐!”

议论声越来越密,像雨幕织成的网,把何峙兜头罩住。他忽然停步,转身,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是泪。衆人一怔,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我想自己走。”何峙开口,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却字字清晰,“後面不用跟。”

“这怎麽行?路滑——”

“让他走。”村长发话,声音低沉,像敲在烂鼓上的最後一槌,“都别跟。”

人群停住,伞面碰撞发出闷闷的噗噗声。何峙转身,抱着遗像继续往上走。雨忽然大了,砸在相框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外婆用锅铲敲他房门:峙娃,起床,梨汤好了。

坡顶到了。三座新挖的坑并排躺着,像三张饥饿的嘴。土工们穿着雨衣站在一旁,铁锹斜插土里,水珠顺着锹柄滚进泥里。何峙弯腰,把遗像放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照片立刻被雨浇出一层雾,外婆的笑变得模糊。他伸手去擦,却越擦越花,像要把人擦进另一个世界。

“下葬吧。”他轻声说。

土工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咳嗽:“按规矩,得亲人先撒土……”

“我来。”何峙接过铁锹,锹头锈迹斑斑,像被血染过。他铲起一锹泥,手抖得几乎擡不动,泥块在半空散成雨,落在棺材盖上,发出钝钝的啪嗒声。第二锹丶第三锹……他机械地重复,直到肩膀失去知觉,直到雨水把泥土和成红黑泥浆,直到有人按住他肩:“够了,孩子,让他们来。”

何峙松手,铁锹落地,溅起泥花。他退到一旁,看土工们挥锹,泥土像黑浪,一层层把棺材淹没。哭声从身後炸开,女眷们跪在泥里,手掌拍地,泥浆飞起,落在她们头发上,像提前洒的纸钱。何峙没哭,他仰头,让雨直接打进眼眶,咸涩的水顺着眼角滑进嘴角,他咽下去,像咽下一口烧红的炭。

“峙娃,过来磕头。”村长喊。

他走过去,跪在泥水里,额头触地,泥浆灌进领口,冰凉。三个头磕完,他不起身,就那样跪着,听泥水在耳边咕嘟咕嘟冒泡,像外婆炖梨汤时锅里发出的声音。有人拉他,他不起;有人架他,他像生根。最後是大伯,一巴掌扇在後背:“你要跪死在这里?”

他才晃悠悠站起,膝盖发出咔咔响,像老旧的木门。雨忽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光像刀,直直劈在坟头。土工们开始垒土包,铁锹碰撞石块,叮叮当当,像给死人敲钉。何峙盯着最左边那座——蒽蒽的坟,小得像个鸟窝。他想起妹妹最後一次拽他衣角:哥,记得辣条,要卫龙的,不要飞旺。

“辣条……”他喃喃出声。

“啥?”旁边三婶掏耳朵。

“没事。”他摇头,转身往坡下走。人群自动分开,像被刀划开的布。他听见身後议论又起:

“这孩子魔怔了,念叨辣条。”

“可怜见的,妹妹走时手里还攥着姜糖,辣个什麽劲。”

“回头我给他买点,省得他想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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