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放学铃像被谁掐着秒表,准点十七点三十五分炸响。
两周放两天假让不少学生吐槽。
北海一中的教学楼瞬间吐出乌泱泱的人潮,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像一群集体迁徙的白鸽。
周屿的私家车停在老位置——东门侧巷,黑色迈巴赫,车牌尾号888,被夕阳镀上一层烧红的铜。司机老林戴白手套,提前两分钟熄火,等在车外。见周屿过来,他躬身拉门,手挡车顶,动作十年如一日地标准,像被写进程序。
周屿把书包扔进座椅,自己却没进。
他单臂撑着车门,目光掠过人头攒动的校道,落在几百米外那个背14号篮球包的身影上。
何峙。
那人把校服外套绑在腰间,袖子打结方式随意又牢靠,像某种水手结。他没往公交站走,也没上任何一辆接送豪车,而是逆着人潮,往小学部方向去。
北海一中与附小共用一块地,中间只隔一条银杏大道。十月末,大道叶子黄得晃眼,风一过,碎金般往下砸。何峙在金色里倒退着走,擡手接了两片叶子,又吹掉,笑得像刚放学的一年级。
周屿眯眼。
镜片反光遮掉一半情绪,剩下一半被夕阳映成橘色。
“少爷,走吗?”老林问。
周屿没答,擡下巴:“跟上去,别太近。”
老林微怔,随即点头。
发动机低咳一声,车身滑进车流,像一条黑鲨潜入浅滩。
小学部门口,放学队伍已经排好。
一二年级的小朋友戴小黄帽,背手站成两列,像两排刚剪下来的向日葵。值班老师拿着喇叭喊班级顺序,声音被扩音器拉得发扁,尾音却上扬,带着哄孩子的甜。
何峙蹲在门口石墩上,从书包侧袋摸出一盒牛奶——还是熟悉的白色恋人牌。
队伍里,一个穿二年级校服的小女生擡头。
隔着50米,周屿看清了她——
及肩黑发,齐刘海被风吹乱,露出眉尾一粒淡褐色小痣。脸比同龄人瘦,下颔线已有了哥哥的影子,却更冷。她没背书包,只拎一只透明文件袋,袋里寥寥几张纸,边角整齐得像被刀切。
何峙擡手,冲她挥了两下,幅度不大。
女生点头,出列,值日老师习以为常地放行。
她走到何峙跟前,没扑过去,也没笑,只伸出右手。
何峙把牛奶递给她,顺手揉了一把她的刘海,被她偏头躲开。
“说了别碰刘海,会塌。”
声音脆而冷,像冰镇过的玻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