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
夕阳如血,将雷斯家族荒芜的领地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凄凉的暖金色。白日的喧嚣与恐怖已然远去,只馀下断壁残垣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焦糊与血腥气味。在这片破败的寂静中,一棵在爆炸冲击下顽强存活的古树旁,一个身影正靠坐在那里,气息微弱。
是肯尼·阿克曼。
他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那身标志性的中央宪兵制服早已破烂不堪,被利威尔割开的腹部伤口也没来得及包扎过,暗红色的血渍仍然在不断渗出,染红了粗糙的布料。更可怕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大面积骇人的烫伤水泡和焦黑痕迹遍布其上,那是被罗德异生兽高温蒸汽近距离灼伤的结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仿佛破风箱在拉扯,生命正如同夕阳般迅速从他体内流逝。
脚步声,平稳而清晰地靠近。
利威尔·阿克曼的身影出现在夕阳的馀晖中,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战斗尘埃的调查兵团制服,步伐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了肯尼面前。他低头,看着这个曾经教授他生存技巧丶带给他无数麻烦丶却又血脉相连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死鱼眼里沉淀着复杂的微光。
“看来…你快不行了。”利威尔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事实,听不出悲喜。
肯尼艰难地擡起眼皮,那双曾经充满狂放不羁和杀意的眼睛,此刻浑浊而黯淡。他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惯有的丶玩世不恭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疤,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沫子带着血丝。
“呵…咳咳…利威尔…你小子…命还真硬…”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那种怪物…都没弄死你…”
“托你的福,没死成。”利威尔冷淡地回应,目光扫过肯尼惨烈的伤势,“有什麽遗言吗?”
肯尼喘息了几下,浑浊的眼睛里却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从身旁的泥土中,摸出了一个东西——一支在夕阳下反射着幽冷金属光泽的丶装有诡异绿色液体的注射器。
“遗言?咳咳…那可…不一定…”肯尼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嘲弄,他将那支注射器艰难地举到眼前,“看到了吗…巨人脊髓液…罗德那肥猪…宝贝得很的东西…我顺手…摸了一支…”
利威尔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已经知道这是什麽了——能让人变成无脑巨人,如果能吃掉智慧巨人,甚至能继承其力量的……禁忌之物。肯尼完全可以用它来救自己——变成巨人,伤势自然会痊愈。
肯尼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怎麽样…利威尔…是不是觉得…我…终于要变成那种…恶心的大家夥了?”
然而,出乎利威尔意料的是,肯尼并没有将注射器扎向自己,而是用尽最後的气力,将它颤巍巍地递向了利威尔。
“拿去吧…小子…”肯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丶近乎平静的释然,“我啊…试过了…最後还是…用不上这玩意儿…”
利威尔沉默地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注射器,没有立刻去接。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为什麽?”利威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肯尼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利威尔,望向了那片被染红的天空,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因为…我想起了…乌利那家夥…”肯尼的声音飘忽起来,“阿克曼家…你知道…我们是怎麽来的吗?”
虽然早就有猜到自己的姓氏,但真正确定下来时,利威尔意外的感到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们…是王族…捣鼓巨人实验时…弄出来的…失败品…或者叫…副産品…”肯尼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後的生命,“没法变成巨人…却莫名其妙…得了这身…怪力…和反应速度…就像你…还有那个…黑头发的小姑娘和她的哥哥…”
“我爷爷…跟我说了这些…所以我当年…才跑去杀乌利…”肯尼咳嗽着,“我以为…拥有巨人力量的王族…都是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我想报仇…”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时刻。
“结果…你猜怎麽着?我连碰都没碰到他…就被他…像拍苍蝇一样…制服了…”肯尼的声音里没有不甘,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唏嘘,“可他…没杀我…他看着我…那眼神…他妈的根本不像个‘神’…倒像是个…哭唧唧的…可怜虫…”
“他跟我说…‘对不起’…”肯尼喃喃道,仿佛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他们篡改记忆…筑起高墙…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也很痛苦…他理解我的仇恨…还他妈的说…希望我能…理解他…”
肯尼沉默了很久,久到利威尔以为他已经断气了,他才再次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一刻…我才他妈的…明白过来…追求个屁的…‘像神一样的力量’啊…”
“无论是乌利拥有的巨人之力…还是这玩意儿…”他示意了一下那支注射器,“…或者是我们阿克曼这身怪力…到头来…都他妈一样…”
“每个人…都是某种东西的奴隶…”肯尼的目光最後聚焦回利威尔脸上,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透彻,“酒精…梦想…力量…或者…某个…让你心甘情愿…当奴隶的…混蛋…”
“乌利那家夥…就是我的‘混蛋’…”肯尼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服他…所以…我替他…守着雷斯家…守着这堵墙…直到…另一个‘混蛋’出现…”
“我才发现…那个混蛋…已经走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他了…”
他的目光落在利威尔身上,意味不明。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肯尼的生命显然已经到了尽头。他握着注射器的手开始无力地垂下。
利威尔终于伸出手,接住了那支冰冷的丶承载着巨大力量与诅咒的注射器。
看着利威尔接过注射器,肯尼仿佛了却了最後一桩心事,气息更加微弱了。
利威尔握着注射器,沉默了许久,终于问出了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肯尼…你到底…是我母亲的什麽人?当年…为什麽要把我丢在地下街等死?”
肯尼的眼睛已经快要完全闭上,听到这个问题,他似乎凝聚起最後一丝清明,声音细若游丝:
“库谢尔…你妈妈…她是我妹妹…唯一的…亲妹妹…你就是我的侄子…”
“我这种…烂到骨子里的人渣…连自己都…活得像条野狗…怎麽可能…养得活一个孩子…”
“把你丢那儿…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我啊…实在是…当不了一个人的…父亲…”
话音渐渐低落,最终,完全消失。
肯尼·阿克曼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胸膛最後一丝微弱的起伏也停止了。他脸上那惯有的疯狂与戾气彻底消散,在夕阳的馀晖下,竟显得有几分平静。
利威尔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支冰冷的注射器,又看了看已然死去的舅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融入这片承载了太多血腥丶阴谋与无奈的废墟之中。
风穿过破败的教堂残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一段纠缠不清的恩怨与血脉,奏响最後的挽歌。
就在利威尔找到肯尼的同一时间,德利特也找到了了他的“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