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受伤
裴清梧示意顾恒在廊下稍候,自己随仆役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清雅的偏厅。
赵珏已换下见客的衣服,正站在一幅陇右舆图前沉思。见裴清梧进来,他转身微笑,指了指一旁的坐榻:“裴东家,请坐。今日之事,多谢了。”
“使君言重,”裴清梧敛衽坐下,姿态从容:“分内之事,不敢当谢字。”
仆役奉上两盏新沏的茶,旋即退下,轻轻掩上门。
赵珏没有绕圈子,指尖轻点茶盏:“宴席之上,衆人推诿,唯你率先响应,且数额不小,五百石粟米,于你的铺面而言,并非轻而易举。我心中感念,却也有一问……”
他目光清明,看向裴清梧:“你此举,是全然为解军粮之急,还是另有考量?”
裴清梧早料到有此一问,她微微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坦然道:“使君明鉴定于公,边军安稳,商路方能畅通,秦州繁荣,酥山小集方能立足,此乃唇齿相依之理,于私嘛……”
她擡眼,目光清亮:“奴家确有一点私心。”
“哦?愿闻其详。”
“使君宴请衆商户,名为赏秋,实为筹粮。若无人响应,或响应者寥寥,使君下一步当如何?”裴清梧缓缓道:“是强征?还是摊派?无论何种,必生怨怼,伤及官民和气,亦非使君所愿。”
“奴家率先应承,数额足以引得他人跟随,既可解使君燃眉之急,免使君行不得已之下策,亦可为酥山小集在使君这里,在秦州城中,搏一个‘识大体丶顾大局’的名声。这笔钱粮,既是捐给边军,亦是为我自家铺子买一个长久的安稳。利弊权衡,奴家以为值得。”
“更何况,昔年我身陷囹圄,为前婆家所困,是使君明断,让我得以自立女户,後来屡遭陷害,也是使君为我做主,做人讲良心,知恩图报,自然是要解使君之难的。”
赵珏静静听着,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果然是裴东家。”赵珏赞赏道:“你比许多须眉男子看得更明白。他们只盯着眼前些许钱粮损耗,却不见边关失守,战火蔓延,届时玉石俱焚,岂是区区钱粮所能弥补?”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这私心,也是坦荡得让人无从指摘。”
裴清梧浅浅一笑:“在商言商,趋利避害乃天性。然‘利’字亦有大小之分,长短之别。奴家不过是选了一条看似付出,实则长远来看更为稳妥的道路罢了。况且……”
她语气微沉:“能让前方将士少受些饥寒之苦,于心亦安。”
赵珏沉默片刻,郑重道:“无论如何,你这番心意,赵某与陇右将士,铭记于心。”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所虑之事,我亦有所准备。今日之宴,是第一步。若果真不成,州府亦会设法从临近州府调粮,或动用部分常平仓存粮,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行竭泽而渔之事,寒了商户之心。”
裴清梧心中一动,起身行礼:“使君仁厚,是秦州百姓之福。”
又随意说了几句後,窗外传来更鼓之声。
裴清梧知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使君日理万机,民女不便多扰,这便回去筹备钱粮事宜。”
赵珏亦起身:“好,具体交割事宜,明日我会派户曹参军前去与你接洽。”
他送至偏厅门口,看着裴清梧与廊下的顾恒会合,身影消失在暮色渐深的庭院中。
顾恒见裴清梧出来,立刻上前,展开手里的石青缂丝灰鼠披风,妥帖地披在裴清梧肩上。
登时,一阵暖意包裹了裴清梧浑身。
“怎麽想到拿披风的?”裴清梧拢了拢,笑问道。
顾恒解释:“如今快入秋了,夜里风大,出门前我便备了一件,怕东家着凉。”
“阿恒真贴心。”
裴清梧只是顺口说了句,顾恒却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为了赶在宵禁前回铺子,顾恒是提前雇了马车的,此时还没到,他便陪着裴清梧等。
裴清梧有披风,他没有,而这个时节,确实如顾恒所说,昼夜温差大,一起风,就钻心地凉。
见他被冻得微微发抖,裴清梧关切地问了句:“怎麽了阿恒,很冷吗?”
“没事,我不冷。”
“胡说,都发抖了。”裴清梧左看右看,发现还有一家馄饨铺子上开着的,便拉着顾恒进去:“来,这里躲躲,顺便吃碗热乎的。”
那铺子的夥计本已开始犯懒了,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面,见有人进来,才迎上前:“二位客人里边请,要吃些什麽?”
”小店有汤馄饨,也有新蒸的雕胡米饭,还有今日才得的羊脂韭花酱佐餐。”
夥计殷勤地报着菜名。
裴清梧略一思忖,便道:“来两碗汤馄饨,再切一盘嫩羌煮,一碟醋芹,一碟金齑玉鲩。”
她点得细致,既顾及了主食,也有荤有素,还有开胃小菜。
“好嘞!”夥计高声应着,转身去吩咐厨下。
不多时,先上来的是一盘切成薄片的羌煮①,旁边配着一小碟碧绿的韭花酱,以及色泽诱人的醋芹和金齑②拌着的雪白鱼鲙。
最後端上的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馄饨。
粗陶大碗,汤色清亮,飘着几点油星和翠绿的葱花,馄饨皮薄如绡,隐隐透出内里馅料的颜色。
只是两碗略有不同:一碗馅料颜色深些,另一碗则显得更粉嫩。
虽说赵使君宴请,可那等场合,从古至今,就不是为了让人吃饱饭的,这会子,二人都有些饿了。
“来,阿恒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