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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1页）

第十五章

铜钥冰凉，密册沉重。沈知微坐在书房里，窗外是京城夏末最後的蝉鸣，聒噪中透着一丝渐弱的疲惫，一如她此刻紧绷又必须保持绝对清醒的心神。

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闭目凝神，将父亲交代的要点以及母亲透露的关于云州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脑海中反复梳理。张啓明，高焕，可能的京城幕後之人，病重的周老将军，还有虎视眈眈的突厥……每一个名字，都可能是一个致命的漩涡。

良久，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她摊开密册，里面并非直接的人名列表，而是用只有沈家核心之人才懂的密语和代号，记录着分布在云州及周边几个紧要州府的据点丶管事身份以及那条隐秘消息渠道的接头方式与暗号。

她需要先将这些信息“翻译”过来，并理清每条线的层级与可信度。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她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除了必要的饮食，不见任何人。云袖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丶极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敬佩。

直至夜幕降临，烛火燃起，沈知微才终于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面前的纸上，已然整理出一张清晰的脉络图。沈家在云州城内有三大明面産业：一家绸缎庄，一家药材行，还有一家看似普通的车马行。暗地里，那条消息渠道的其中一个关键节点，正隐藏在那家车马行中，负责往来塞内外传递一些“特殊”货物与信息。

她沉吟片刻，取出一张特制的丶遇水方显字的笺纸，用左手以一种略显生硬丶与她平日娟秀字迹截然不同的笔触，写下了一系列指令。

内容并非直接打探军情或指向萧璟，而是要求云州各据点，密切关注市面粮草丶药材价格波动，留意是否有不明身份的大宗采购；车马行则需格外注意近期往来商队的异常动向，尤其是与塞外关联密切的商队，观察其货物种类丶人员构成，以及是否有人暗中打听边境驻军布防或将领情况。

沈知微将指令封好，唤来云袖，低声吩咐：“明日一早，让你哥哥亲自去城西‘墨韵阁’，将这份信交给掌柜，只说是我父亲之前订的一方旧砚到了，请他查验。记住，务必亲手交给掌柜，不得经他人之手。”

云袖的兄长是府中得力护卫，忠心可靠，且面孔生，不易引人注意。墨韵阁，正是沈家暗中传递消息的一处据点。

云袖虽不知信的内容，但见小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郑重应下。

信送出去了，沈知微的心却并未落下。这只是第一步，如同将渔网撒向未知的水域，能否有所收获，收获的是什麽，皆是未知。她只能等待。

在等待回音的几日里，她表面依旧过着深闺小姐的生活，赏花丶习字丶弹琴。那架“九霄环佩”成了她最好的慰藉，清越的琴音能让她纷乱的心绪暂时沉淀。只是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恬淡的《高山流水》，而是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肃杀与隐而不发的忧思。

她也会时常站在那幅北境舆图前，目光落在“云州”二字之上，想象着那座此刻正被烽烟笼罩的边城，想象着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人。他穿上那件软甲了吗？那里的风沙，是否真的如书中所记载的那般，能磨皮蚀骨？

七日後，第一份来自云州的消息，终于辗转送到了沈知微手中。

是车马行通过加密渠道传回的。消息称，近半月来，确实有几支规模不小的商队从塞外归来，携带的皮货数量远超往常，且其中混杂着一些生面孔，操着不太流利的关内口音，对车马行的路线丶沿途驿站驻军情况显得过分关心。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支商队曾私下向车马行的老夥计打听，云州城内哪位将军最好说话，哪位又最是“油盐不进”。

同时，绸缎庄也报来，城中几家大的布庄近日接到几笔匿名订单，要求赶制大批厚实耐用的粗布衣物，用途不明。药材行则反馈，治疗刀剑创伤的金疮药以及一些防治风寒的药材，价格有轻微上扬，且库存消耗速度略快于往年同期。

这些信息，单独看来，或许都算不得什麽确凿证据。商队关心路线驻军，可能是为了规避风险或寻求庇护；定制粗布衣物，可能是为过冬储备；药材消耗，可能是边境紧张导致的自然波动。

但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放在云州此刻外有强敌丶内部不稳的大背景下，便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些商队，恐怕并非单纯的商人！那些粗布衣物，很可能是为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准备的。药材的消耗，或许暗示着某些暗地里的冲突或准备！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内奸不仅在高层，恐怕其触角，已经渗透到了云州的市井之间，正在为城外的大军，铺路搭桥，搜集情报。

沈知微立刻将这些零碎的信息，连同自己的分析判断，再次用密语写下，通过渠道火速传往云州。她提醒那边，重点监控那几支可疑商队的落脚点与接触人员，并设法查清定制粗布衣物和大量采购药材的背後主使。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萧璟，你能感觉到吗？这云州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着的致命暗流。

我虽力薄，但愿以此身，为你点亮一盏微灯，照见这暗处的一角。

千里之外的云州，督师府内。

萧璟刚与几位将领议完事，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厉。云州的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周老将军缠绵病榻，无法视事。张啓明与高焕表面恭顺，实则阳奉阴违，处处掣肘。城防看似稳固，实则漏洞不少。

青墨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枚小小的丶毫不起眼的竹管：“殿下，京城来的，加急密信。”

萧璟接过，捏开蜡封，取出里面卷着的薄纸。上面并非沈知微的笔迹，而是用一种他熟悉的丶沈家内部使用的密语写就的信息与分析。内容正是关于可疑商队丶粗布衣物与药材的异常。

看着那冷静客观丶却一针见血地指向问题核心的分析，萧璟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云州城防图前，对照着密信中提到的那几支商队可能活动的区域和打听的驻军信息，脸色越来越沉。

“好，好一个里应外合！”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若非此信，孤险些被这些宵小蒙蔽过去。”

他之前并非没有察觉内部有问题，但苦于线索零散，难以抓住要害。沈知微传来的这份情报，如同在一团乱麻中，为他指出了最关键的那几根线头！

“传令！”萧璟转身，语气斩钉截铁，“即刻起，秘密监控信中所列区域及人员！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城西武库的一兵一卒，还有，给孤盯紧张啓明和高焕。”

“是。”青墨凛然应命。

下达完命令，萧璟重新拿起那张薄薄的信纸，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这密语，这分析……是她。一定是她。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远在京城的娇俏身影，是如何在深闺之中，凭借着惊人的敏锐与胆识，为他编织着这张看不见的情报网，在这千里之外的杀局中，为他送来了第一缕破晓的微光。

他贴身收藏的那方绣着墨兰的帕子，似乎也在此刻，隐隐发烫。

沈知微……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混杂着感激丶骄傲与难以言喻的温暖情愫，充盈胸臆。

这场边塞的风暴，他并非独自面对。

暗线已织就，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