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本以某种生物皮鞣制成的古老书册中,我们找到了答案。
《蜕世录》——画皮妖一族的圣典,或者说,流放者手册。
书页上用星光般的颜料描绘着:画皮妖并非自然生灵,而是由“混沌星辉”中诞生的意识体,渴望体验“存在”,故披上万族皮囊。
披皮太久,将逐渐遗忘本源,最终皮囊成为唯一真实,本体彻底湮灭——此为“迷失”。
“清理者”会追踪并“回收”高度迷失者,以防其扭曲本性,危害两个世界的平衡。
莉安轻笑一声,即使最危险的情况她也总是能找到乐子,“就像你们人类说的……偷渡?”
我不轻不重地用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书翻过下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唯一解法:“双星归位”——两个以上清醒的同族,通过本源共鸣,可稳定彼此存在,抵抗“清理者”的追踪。
“最喜欢这种有答案的书。”莉安说,她的眸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麽,声音也跟着颤抖:“所以你不是偶然找到我?也不是出于喜欢我才不让我走……是本能引导你找到‘同类’……因为你也快到极限了。”
我看着书页上那两个相互环绕的星辉图腾,终于明白。
那所谓的“无法接受你消失”,所谓的“空洞”,所谓的“线索”——
不过是最原始的丶濒临迷失的妖,对“同类”和“真实”的求生本能。
我一直在用人类的逻辑,去诠释妖怪的本能。
何其可笑。
当夜,岳沉亲自召见。他的办公室弥漫着沉重的压力。
“林恒,你需要解释三件事:一,野外敌人的异常行为;二,你翻阅禁忌文献的原因;三,”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身边的莉安,“她。”
江野站在一旁,眼神复杂,既有科学家的狂热,也有友人的担忧。
我尚未开口,莉安却上前一步。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崩溃哭泣或疯狂报复的少女,某种属于古老种族的气质在她眼中苏醒。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但很快,会有真正的‘敌人’来找我们。”
她掀开了那本《蜕世录》的最後一页。那上面画着一片废墟,废墟之上,人类与扭曲的怪物厮杀,而天空高远处,悬浮着数个笼罩在光辉中的丶非人非神的身影。
“清理者降临之时,”莉安轻声道,“他们不在乎脚下踩死妖怪要误伤多少人类。”
岳沉的眸子深不见底:“你的提议?”
“让我们离开。”我说,“这不是请求。”
“去送死?还是去找解决办法?”
“去找一个答案。”我看着岳沉,“一个关于‘我们究竟是什麽’的答案。”
漫长的沉默後,岳沉缓缓起身。
“林恒,你仍是联邦军队的上尉。你的职责是保护人类。”
他走到窗边,望着高墙。
“但如果……敌人的定义改变了呢?”
他回头,目光如鹰隼。
“我给你们三个月。三个月後,若无消息,视为叛逃,格杀勿论。”
我们没有回山林。
根据《蜕世录》的指引,极北之地的永恒冻土下,埋藏着画皮妖最初的“星辉之冢”,那里是力量的源头,也是“清理者”监视最薄弱之处。
旅程比任何野外勘察都更艰难。严寒丶匮乏丶以及体内日渐清晰的“被窥视感”。莉安拒绝我的血液维持,“保存体力,林恒”,她一遍遍这样说,身体在离开我的血液滋养後迅速虚弱,但她坚持着,甚至尝试引导我感受体内沉睡的星辉之力。
“感受它,林恒,像感受你的呼吸。”在暴风雪的洞xue里,她握着我的手,我们的星辉在黑暗中共鸣,微弱却坚定。
“你当人类太久了,忘了怎麽当‘自己’。”
我闭上眼,第一次主动去触碰那冰封在灵魂深处的丶属于“林恒”这层皮囊之下的浩瀚与虚无。
不再是人类的记忆,而是星河流转,是披上无数皮囊经历的生老病死……最终,定格在战场的泥泞,定格在第一次斩杀敌人时喷溅的温热血液,定格在……莉安捧着我的脸,泪水砸落在我手背的触感。
“我想起来了。”我在呼啸的风声中低语。
“什麽?”
“我不是迷失……我是自愿遗忘的。”
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厌倦了永恒,渴望体验“有限”的生命,于是亲手剥离了大部分本源记忆,投入人间。
“林恒”这个身份,是我为自己精心打造的丶最後也是最彻底的囚笼。
莉安怔住了。
她笑:“疯子。”
我们找到了那座被冰川覆盖的神庙。
在神庙中央的祭坛上,悬浮着一颗巨大的丶不断坍缩又重生的星核。
同时,祂们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