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丶无处着力的挫败感,和一丝……感动。
是啊,这就是林恒。
永远包容她丶纵容她,无论发生什麽天大的事,都会为她遮掩,为她着想,为她考虑的林恒。
她喜欢的林恒。
走廊里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空洞的寂静和满地狼藉。莉安还保持着接过旧物的姿势,指尖冰凉。
林恒就是这样,永远用一种处理公务般的丶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冷静。哪怕她把家拆了,他还会和她谈起分账。
“坏人……”
莉安缓缓低下头,视线模糊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丶深色的痕迹。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身体里血液的灼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丶混杂着委屈丶挫败和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以为自己的反抗至少能激怒他,能让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出现一丝属于“人”的丶真实的情绪波动。哪怕是愤怒也好,至少证明她的存在丶她的行为是能影响到他的。
可是没有。
林恒,就像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她用力撞上去,头破血流,冰山却连一丝裂痕都没有,只是沉默地丶冷静地承受了所有撞击,甚至连摇晃都吝啬给予。
他总是这样。
无论她是逃跑丶是攻击丶是咒骂丶还是像现在这样疯狂地破坏他的所有物,他都能用一种近乎荒谬的平静“接住”。用禁锢接住她的逃离,用血液接住她的消散,用“所有物”接住她身份的揭露,现在,又用“分账”接住了她幼稚的报复。
这种“接住”,真的只是包容吗?
还是说,林恒其实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根本不在他眼里,她对他来说,无论做什麽都无所谓的含义是——他心里没有她。
莉安好像又回到了她暗恋林恒的时候,那时她想方设法叽叽喳喳陪在他身边,他也是这样无动于衷,礼貌疏离。
一种更深层次的丶令人绝望的距离感油然而生,莉安意识到,林恒的这种冷静,比任何狂暴的怒火都更让她感到无力,让她有一种被彻底无视的丶渺小的悲哀。
她狼狈地擡起手,用袖子用力擦掉不断涌出的眼泪,然後蹲下身,开始一件一件地,默默地把那些被她扔出来的东西捡回去。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她把团皱的制服尽量抚平,把散落的文件归拢,把茶具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把那把曾被视若珍宝的旧物件轻轻放回抽屉里。
每放回一件东西,就像是在无声地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所有激烈的情绪和行动,在他那座冰山下,是多麽的微不足道和可笑。
她恨他吗?
恨。
恨他囚禁她,恨他用血液束缚她,恨他把她当成工具和线索。
但此刻,在这无声的丶狼狈的收拾中,她忽然模糊地意识到,那尖锐的恨意底下,或许还藏着别的什麽。
她恨的,也许并不是囚禁本身。
她恨的,是无论她做什麽,都无法真正触碰到他。
恨的是,他所有的“温柔”丶所有的“包容”,都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罩。
那不是给她的,是给他自己那套行为准则的,是给他那个“责任”标签的。
他们离得那麽近,血液相连,命运交织,却又那麽远,像两个最奇怪的陌生人。
她把最後一件东西放回原处,默默地站起身。房间里似乎恢复了原样,但又好像什麽都不一样了。她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属于林恒的空间,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一条她永远也无法跨越的丶名为“林恒式冷静”的鸿沟。
而就在这时,林恒去而复返。他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毛巾和一杯温水,似乎是去处理别的事情顺路带回的。他走进房间,看到已经恢复整洁,细节处依旧凌乱的房间,和站在房间中央丶眼睛红肿丶神情木然的莉安,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将毛巾和温水递给她。
“擦一下。”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莉安没有接,只是擡起头,用那双哭红的丶带着浓浓疲惫和疏离的眼睛看着他,轻声问了一个她或许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林恒,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麽?”
林恒拿着毛巾和水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灰蓝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但快得抓不住。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毛巾和温水,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後转身,再次留给她一个沉默的丶无法穿透的背影。
有些问题,或许连他自己,也还没有答案。